第二天一早,村委來人喊白正乾過去理事兒,白正乾慢條斯理吃過早飯,柱著拐杖慢慢去了村委。
白桃桃興衝衝地跑去看熱鬨。
宋秩本來對這種爛事兒不感興趣。但昨天聽桃桃說、她又去了玉米地兒……正在氣頭上的他,昨晚本來想好好教訓她一頓,讓她知道厲害的,結果敗在她手裡還一塌糊塗!
所以他要拿她怎麼辦呢?
因為實在不放心這小妮子,怕她又會遇上什麼事兒,他隻好也跟著來了。
可他們去晚了,現場人太多,桃桃個子又矮,蹦躂起來也看不到。
她就一直蹦、一直蹦……
宋秩有些無語。
——小妮子怎麼就對這些八卦這麼感興趣呢?
桃桃:那天天呆村裡也沒其他的消遣呀!
宋秩左看右看,去搬了塊大石頭,擱在稍遠一點兒的高地,這才喊了桃桃過來,讓她站在大石頭上,桃桃這才和宋秩差不多高了,能勉強看到被圍在人群最中心的那幾個人……
桃桃這才滿意了。
然後她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包得好好的大葉子,小心翼翼地打開,露出了裡頭的鹽烤花生仁。
宋秩:……
桃桃拈了一粒鹽烤花生仁,塞進自己嘴裡含著;然後又拈了一粒,自然而然地投喂給宋秩。
宋秩盯著她拈著花生仁的纖細手指,小指尾還翹得高高的?
他噙住笑意,眸色微沉,使了個壞——張嘴含住她投喂過來的花生仁,故意觸到她的手指。
隻是,桃桃看熱鬨看得出了神,並沒有留意到他的小動作,隻覺得手指濕濕熱熱的,下意識在他肩頭擦了擦,小手兒緊緊地護住包著鹽烤花生仁的大葉子。
白家的女孩子們全都是心靈手巧的。
家裡不富裕,但不富裕的家庭也可以擁有豐富多彩的生活。
女孩子們都愛吃點兒零嘴,於是集思廣義,發明創造了這種鹽烤花生仁出來。
——花生剝殼取仁,先加鹽末和八角、桂皮等煮熟、燉一小會兒。然後拿到太陽底下晾乾,要多晾幾天,使花生仁裡的水分完全蒸發掉。這麼一來,花生就變得非常非常的硬、還很韌。接下來,要吃的時候就抓一把晾花生放在小鐵盤裡,將之放進灶膛,用灶火烤到微焦即可。
這樣做出來的鹽烤花生,硬得像小石子兒一樣,根本咬不動。想吃它,就得長時間地含住,一來可吸吮表麵的焦香與鹽味兒,二來要一直等到唾液將它洇透了以後,它才鬆軟了。再嚼,就能吃到裡頭香噴噴又軟糯糯的果仁肉。
當然了,姐妹幾個這麼做,是為了延長吃花生的時間。這麼小小的一包花生仁,最多也就二三十粒,至少能吃上兩小時!
宋秩含著透出焦香味兒的鹽烤花生仁,頭一回覺得……
就陪著她這麼一顆一顆地吃花生,好像也挺好的?
桃桃的注意力早就放到了人群的中心——蔣宏誌、顏娜倩、周春妮和賈小紅這幾個人的身上。
蔣宏誌、顏娜倩和賈小紅正激烈的爭辯著;周春妮則慘白著臉,坐在一旁不言不語。
賈小紅氣得滿麵通紅,眼裡含著眼淚,怒道:“我敢對天發誓,那些字條真不是我寫的!再說了,我的東西全都放在知青站裡,也沒上鎖,誰想要拿到都是很容易的!”
顏娜倩抱臂微笑,帶著倨傲的眼神看向賈小紅,“所以誰讓你不上鎖呢?再說了,你也沒辦法洗脫你的嫌疑啊!你說不是你,那你就拿出證據來,說不是你乾的啊!”
賈小紅氣苦,“我看,這事兒是你乾的吧?”
顏娜倩眯著眼睛盯著賈小紅,狠辣地說道:“你再用手指著我試試?手指都給你掰斷了你信不信!”
賈小紅被她陰冷的眼神給嚇了一跳,畏畏縮縮往後退了一步。
蔣宏誌也被氣得不輕,“顏娜倩,你這麼做,是為了報複我每天讓你上工,不允許你請假,對嗎?”
顏娜倩冷冷一笑,看蔣宏誌的眼神,仿佛是救世主垂眸看著一隻螻蟻,悠悠閒閒地說道:“瞎說,我最熱愛勞動了!你自己思想覺悟低,就覺得彆人都和你一樣嗎?”
桃桃含著鹽烤花生仁,嘖嘖稱奇,“這個顏娜倩真是……氣質和說話的方式跟以前簡直判若兩人呀。以前她表麵上看起來很溫柔的,我見猶憐的樣子,最多也就是說話的時候夾槍帶炮,現在……鋒芒畢露的!”
以白正乾為首的村乾部們等了一會兒,見這幾個知青始終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裡,隻顧著打嘴仗?
村乾部們低聲商量了幾句,決定不理會那幾個知青。
——畢竟隻有周春妮是村裡人。
白正乾就問周春妮,“春妮啊,你是怎麼想的?”
周春妮坐在一旁,臉色慘白,眼圈下又掛著厚厚的黑眼圈兒。
她陷入怔忡,對白正乾的問話恍若不聞。
白正乾不得不耐著性子又問了幾句……
周春妮回過神來,“啊”了一聲,看向蔣宏誌,眼裡瞬間蓄滿了淚水,然後眼淚吧嗒一下子跌出眼眶,滴滴答答地就淌了下來。
白正乾,“春妮,你心裡怎麼想的……總得讓叔幾個知道,才能幫你啊!”
周春妮捂著臉嗚嗚的哭。
白正乾,“讓蔣宏誌賠償點兒錢給你?”
周春妮還是捂著臉嗚嗚的哭。
白正乾,“讓蔣宏誌向你賠禮道歉??”
周春妮仍然隻是哭。
白正乾歎氣,“你想和他結婚?”
這回周春妮不哭了,“他壞了我的名聲,就得娶我。”
一旁的蔣宏誌已經顧不上跟顏娜倩吵架了,聽了白正乾和周春妮的話,急道:“春妮,我也是受害者啊……”
周春妮,“可你是個男人!難道你不應該負責任?”
蔣宏誌,“我……”
顏娜倩幸災樂禍地說道:“對啊,你壞了人家女孩的名聲,難道不該娶人家?”
蔣宏誌大怒,一揚巴掌,“啪”的一巴掌扇了過去!
顏娜倩愣住,捂臉尖叫,“蔣宏誌你連女人都打!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回應她的,是蔣宏誌的狠狠一腳!
顏娜倩“啊”的慘叫一聲,飛出去四五步遠!
蔣宏誌恨極了顏娜倩——要是和周春妮結婚,他的一輩子就這麼廢了!婚姻將不能成為他最有利的回城工具!而且周春妮連字都不認識,怎麼可能跟他有共同語言?
但在這件事裡,周春妮和他一樣,都是受害者,他沒有立場去怪她。何況這裡還是如意村,周春妮是本村人,村委的處理肯定會偏向她的。
昨天晚上他已經說過一次他不會跟她結婚,她直接就說要跳崖?!今天再問,她也依然還是想和他結婚?所以,他是躲不過了,必須要娶她?否則她寧願去死?
蔣宏誌對周春妮也帶上了幾分忿恨。
他很清楚,正如他把自己的婚姻當成回城跳板那樣,周春妮也把他當成了一個跳板。
他恨!
恨顏娜倩、也恨周春妮,這些女人聯手毀了他。
現場所有的人全都驚呆了。
在村裡人的印象裡,知青們全都是讀書人,文質彬彬的,蔣宏誌更加是個好好先生。沒有人會想到,蔣宏誌打起人來……居然那麼狠!而且捱揍的對象還是個女人!
就連站在場外看熱鬨的桃桃,也震驚了。
她詫異地張大了嘴,含在嘴裡的鹽烤花生仁都差點兒從嘴裡掉了出來……又及時閉嘴,關住這粒不聽話的鹽烤花生,嚼了起來,咬得吱吱作響。
宋秩很不讚成蔣宏誌揍人。
——這麼一來,他就從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局麵對他更加不利。
這人真是沒腦子!
轉念一想,蔣宏誌要是有腦子的話,也不會中了顏娜倩的詭計。就算他以為都是女孩子們約他去的玉米地兒,難道他就沒想過,白梨梨和周春妮寫在小紙條上的字跡都是一樣的嗎?
隻能說,這個人剛愎自用,愛占小便宜,腦子不夠聰明還很衝動。
現在演變成這個局麵,固然是因為顏娜倩的陷害,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人群中心,鄉親們全都反應不過來,傻傻地看著蔣宏誌一連踹了顏娜倩好幾腳……顏娜倩呢,是被痛得無法呼救!一翻白眼,直接暈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白正乾先回過神來,怒道:“你乾嘛打人?”
鄉親們也才回過神,上前把蔣宏誌給拉開了。
顏娜倩口鼻處全是血,躺在地上都不會動了,七太婆過去,塞了一隻被捏破的油柑果進顏娜倩的嘴裡,然後用長長的指甲狠掐了一把她的人中。
顏娜倩咳了兩聲,悠悠醒轉。
嘴裡充斥著苦澀的感覺,她迷糊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就捂著生疼的小腹,衝著蔣宏誌怒吼,“你敢打我?我告訴你……你死定了!”
蔣宏誌滿麵絕望,衝著顏娜倩冷笑,“是嗎?那我就拖著你一塊兒下地獄去吧!”
顏娜倩一怔,不吭聲了。
——她突然反應過來,蔣宏誌已經無路可走,她又何必再落井下石呢?萬一真把人給逼急了,真拖了她下水……那就太劃不來了。
當下,顏娜倩緊緊地閉了嘴,再也不肯說話了。
蔣宏誌便緩緩看向了周春妮。
周春妮已經被嚇傻了,眼神十分驚恐。
蔣宏民看著她,眼裡凶光浮現,問,“你還要和我結婚嗎?”
周春妮雖然很害怕,但還是很堅定地點了點頭。
蔣宏民的惱怒又多了幾分,“可我對你沒有感情……我不愛你!你也非要和我結婚不可?”
周春妮臉色慘白,仍咬唇點頭。
圍觀的鄉親們議論紛紛——
“春妮的腦子還是不靈光!”
“她嫁了蔣宏誌,就是攔了他回城的路,以後能有好日子過?”
“就是,村裡那麼多姑娘喜歡蔣宏誌,但是哪戶人家願意讓自家的姑娘嫁給蔣宏誌?”
“她沒爹娘教嘛!哪裡懂這些!”
“她是不是以為她嫁了蔣宏誌,就能跟著他一塊兒回城,當城裡人了?真的是想得太簡單了!”
“春妮真傻,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啊!”
周春妮有些茫然,不自覺看向了白正乾。
——她哥哥周春生離開的時候,曾經告訴過她和小妮,如果遇上什麼難以解決的事,可以問問正乾大叔的意見。
可是,她從白正乾的眼神裡明明白白地讀懂了“不讚同”仨字兒。
周春妮咬住了下唇。
她知道蔣宏誌不愛她,也被蔣宏誌打女人的場麵震住。但是……如果她拒絕了蔣宏誌,不跟他結婚的話,憑她是地主家的小崽子,憑她在已經敗壞掉的名聲,憑她家的貧窮……
以後她還能找到什麼樣的好親事?
蔣宏誌是唯一能救她於水火之中的人了!
周春妮深呼吸,大聲說道:“反正我這一輩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蔣宏誌露出了厭煩的表情,“行吧,你要結婚,那就結婚!”
周春妮一愣,隨即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蔣宏誌轉頭對白正乾說道:“叔,出了這樣的事兒,我也沒臉再呆在村裡了。煩您幫我打個報告,我願意援疆!”
反正他這一輩子已經毀了,回城無望,乾脆去到更窮更艱苦的地方,就沉淪吧!
頓了一頓,蔣宏誌又說道:“另外,我打了顏娜倩,但我拒絕賠償。如果村委決定報公安的話,我寧願坐牢,也一分一毫不會賠償給她。”
顏娜倩怒極反笑,“憑什麼啊?”
蔣宏誌亦冷笑,“而且我還要求報警,調查顏娜倩冒充他人給我寫小紙條!”
顏娜倩瘋狂大笑,“哈哈哈哈你這人真有意思!好吧,就算是我冒充彆人的筆跡寫了小紙條,但那不過隻是一場惡作劇而已!蔣宏誌,你是成年人了,如果你正派、何至於看到一張小紙條就跑到了玉米地去呢?說到底,也是因為你好色、你想占女孩子的便宜罷了!”
蔣宏誌被氣得胸膛劇烈起伏!
“你承認了是不是?是不是?”他又想衝過去給她幾下子。
奈何被鄉親們攔住,“蔣知青,你有話好好講,打架不文明。”
顏娜倩嘴邊掛著輕蔑的笑容,“哎呀我隻是惡作劇嘛,誰知道你還真的去了……”然後她又禍水東引,“其實我還幫你約了其他的女孩子呢,不過,隻有最愛你的周春妮去了!其實你也沒那麼虧啦!還得到了一個那麼愛你的妻子,蔣宏誌,你是不是該多謝我?”
白正乾和人群中的唐麗人握緊了拳頭。
白桃桃也很生氣,“這個顏娜倩也太賤了!”
宋秩,“放心。”
依著白正乾和唐麗人的護崽行為,顏娜倩已經囂張不了多久了。不過,這樣的事兒不能放到台麵上來說。
那一邊白正乾對這幾個人說,“你們幾個,包括賈小紅,每一個人都把自己的訴求講清楚。然後我們村委開會研究,討論好了再宣布。”
蔣宏誌:追究顏娜倩冒充彆人筆跡的責任,要向上級反應顏娜倩平時不端正的學習、工作、勞動態度。
周春妮:我就要嫁給蔣宏誌。
顏娜倩:蔣宏誌打傷了她,要他賠償十倍醫藥費。
賈小紅:要顏娜倩當著全村人的麵,向她道歉,並且賠償十塊錢給她。
白正乾讓村乾部們將他們的要注記錄下來,就宣布散會了。
沒有熱鬨看了,桃桃跳下了大石頭,宋秩又把大石頭給搬回了原處,兩人這才慢吞吞往家走……
大嫂在家做家務,杏杏去割完了喂豬草才回來,梨梨被媽媽關在屋裡不給出門……桃桃就把在村委發生的事兒完完整整的說了一遍。
梨梨十分震驚,“他打顏娜倩?打到顏娜倩吐血?還暈了?”
本來她還挺喜歡蔣宏誌的,雖然知道自己和他根本不可能,但就一直默默地喜歡著。直到發生了昨天的事……梨梨想了一夜,搞不懂他為什麼沒有仔細看字條上的字跡就去赴約。難道說,他覺得是哪個女孩兒約了他,並不重要,隻要有人約就可以了嗎?
現在又聽說,他還打人?
白梨梨心裡的高嶺清冷明月,徹底變成餿掉了以後還跌進溝渠裡的燒餅……
談鳳蕙想了想,“我懷疑他是打給周春妮看的!那意思是‘你看,我連女的都打,你還要非要嫁我?’沒想到周春妮也是個油鹽不進的,她真是傻呀!”
杏杏,“蔣宏誌是不是腦子抽了,居然要去援疆!”
梨梨,“難道他是故意整周春妮的?周春妮非要嫁他,他就帶周春妮去那又冷又苦又窮的地方?”
宋秩說道:“這才是他唯一聰明的地方。”
眾人呆住。
宋秩解釋道:“他在這兒名聲已經臭了,彆說回城了,就是工作考核都通不過!但如果他主動提出要去最艱難最苦的地方的話,就憑他這思想覺悟,到了新地方,他的工作職務就不會太低。以後回不回城,就看他怎麼個奮鬥法。就算回不了城,因為起點不低,他也很容易升上去。”
眾人恍然大悟!
“梨梨在家嗎?”有人在外頭叫門。
姑嫂幾個交換了一下眼神。
——聽這聲音,很像是周春妮?
白梨梨就更驚訝了。
平時她和周春妮的關係不算太好,周春妮為什麼要來找她?
“梨梨在家嗎?”院子外頭的周春妮又喊了一聲。
談鳳蕙小小聲交代,“你就在這兒和她說話,記著,千萬彆跟她單獨相處!”
梨梨點頭,揚聲應道:“哎,在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