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海珊緊緊地盯著老人。
她對桃桃說道:“太婆想捐錢,你就替她捐吧!”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鈔紙,數了六張出來,遞給桃桃,“這有六十塊錢,我先付一年的房租,你拿五塊錢以太婆的名義捐出去,剩下的錢……讓你們村委幫太婆存起來,萬一以後她要看病吃藥什麼的,就動用這筆錢。”
六太婆仍然很堅持,“小妹子,我不收你的錢。”
桃桃看著六太婆笑了笑,接過關海珊遞過來的錢,說道:“也好,回頭我讓村委會計寫個收條給你。”
關海珊沒有理會桃桃,她蹲在六太婆跟前,柔聲問道:“太婆,你告訴我,為什麼你想捐那麼多錢給彆人啊,自己存起來不好嗎?”
六太婆含笑看著她,踩了一下搖椅的蹬子。
搖椅慢悠悠地晃,老人也慢悠悠地說道:“人又不是動物,隻知飽暖!這人哪,經曆了生老病死以後,就懂得了悲歡離合……誒,所有人的悲歡離合,都是相通的呢……一方有難八方相助,這才是人啊……”
關海珊呆住了。
桃桃靜靜地觀察著關海珊——她靜靜地蹲在六太婆的躺椅旁,不說不動,似醍醐灌頂、又如恍然大悟?
桃桃轉身離開了六太婆的院子。
宋秩守在院子外頭,一臉的緊張。
見桃桃出來了,他才鬆了口氣,小小聲問道:“她有找死嗎?”
桃桃卟哧一聲笑了,“沒有!”
她攥著那把鈔紙,朝村委走去,又對宋秩說道:“其實我覺得吧……她好像也沒那麼討厭,可能就是太缺少關愛了。”
宋秩討厭任何跟關海珊有關的話題,就沉默著不說話。
但桃桃覺得,自從昨天桃桃給關海珊織了夢以後,關海珊好像就變得不那麼難以接受了。
她就對宋秩說道:“以後你不用再怕關海珊了,她會慢慢變好的!”
宋秩很不以為然。
見四下無人,他小小聲說道:“隻有一個辦法能讓她死心。”
桃桃,“什麼?”
“你嫁給我。”大佬努力佯裝出平靜的表情,奈何連耳尖都透出了粉色,“我們結婚了,關海珊就死心了……”
桃桃看了他一眼,沒理他,攥著鈔紙去了村委,把關海珊住進六太婆家、付每個月五塊錢的房租的事兒說了。
村長很高興,立刻讓會計收了錢、寫了收條,又親自跑去六太婆家問了一趟關海珊,還需不需要其他的一些什麼東西……
隻不過,好像聽說關海珊嫌村長吵,把人給趕了出來。
從那天起,關海珊就寄居在六太婆家了。
不過,她很少出門。
一開始她還會來桃桃家吃一日三餐,後來連出門都嫌煩,就跟紅豆約定,每個月給紅豆一塊錢,讓紅豆每天把一日三餐送到六太婆家給她。
唐麗人心疼六太婆,每次讓紅豆給關海珊送飯的時候,都把飯盒塞得滿滿當當……
慢慢的,村裡人都知道六太婆家裡住進了一個剃光頭的女畫家。
這個女畫家給六太婆畫了一幅……油畫?
站近處看,那是一塊布上沾著乾掉的彩色泥巴,坑坑窪窪的啥也看不出來;往稍遠處一站,再看這油畫的時候,就所有的人都會“哇”一聲表示感歎。
——太逼真啦!
那是一幅六太婆坐在杮子樹下的畫,老人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樸實又慈祥的笑容,眼裡閃耀著充滿智慧和憧憬的光芒,身後的大紅杮子惟妙惟肖……無論是老人、還是杮子都逼真至極,讓人一看就有種豐收的喜悅。
桃桃頭一回看到這樣的畫,很稀罕,也很喜歡,就問關海珊,“學這個難嗎?”
關海珊傲然道:“我從三歲起就開始學習畫畫……”
話隻說了半句,她便有些黯然,“隻可惜,我媽媽再也看不到我畫的畫了。”
桃桃,“我想,她臨走之前,一定希望你和你哥哥能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人。”
關海珊沉默了。
半晌,她才對桃桃說道:“學畫畫很難,也很苦,你彆學了……最重要的是,學了也是死路一條,還不如學文化。”
桃桃點頭。
關海珊又說道:“你要是喜歡,我替你也畫幾張。”
桃桃趕緊點頭,“好啊好啊!嗯,你幫我畫畫,那我……做件棉衣給你當謝禮?”這天一天冷似一天的,可關海珊還穿著當初剛到她家時的單衣與露腳踝的褲子。
依著關海珊的性格,她從來也不會接受。
但猶豫再三,她點了點頭。
桃桃笑了,“先說好了,是件花棉襖噢!這個沒辦法,我家裡隻剩下花布了……我媽太喜歡花布了,今年連我爸的棉衣也是花布的……”
想著五大三粗的桃桃爸也穿著一身花棉襖?
關海珊哈的一聲笑了。
桃桃,“你笑起來好好看呀!以後多笑笑嘛!”
關海珊又笑不出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夠美,至少沒有關海芙漂亮。再加上繼母和關海芙會大肆宣揚她與常人有異的審美……她沒少被人嘲笑譏諷,再加上有了關海芙這個對照組,外人隻會說她怪、她醜。
桃桃是第一個說她好看的人。
“你不是應該覺得我醜嗎?”關海珊冷冷地說道。
桃桃看著她陰暗不定的表情,覺得有些好笑。
“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桃桃認真說道,“其實我覺得,你真應該買一塊大鏡子,好好照一照你自己……”
關海珊的臉色瞬間陰沉。
桃桃繼續說道:“……你就知道你有多好看了!尤其是在你畫畫的時候,你的表情好認真,好像在做一件很偉大的事。你盯著畫布看的時候,眼睛好漂亮,比山上秋天的野葡萄還水靈!”
關海珊:……
“珊珊,你一點兒也不難看!你很美!”桃桃說道。
珊珊?
關海珊咬住了嘴唇。
——自從媽媽去世以後,再也沒有人這樣叫過她了。
關海珊的眼裡浮起了霧汽,且鼻尖微紅,她卻要欲蓋彌彰地趕桃桃走,連聲音都在顫抖,“你……你走吧你!你吵著我畫畫了!真是的你咋那麼多廢話呢……快走快走!”
桃桃被她推搡著走到了院門處,很是不解地看著她、又看看杮子樹下,最後被關海珊無情的趕了出去。
關海珊關上院門,一回頭,看到六太婆坐在杮子樹下,腳邊還擺著幾筐杮子……
她呆住。
——畫什麼畫!剛才她明明就是在和六太婆、桃桃一起削杮子做杮兒餅啊!
關海珊羞臊得滿麵通紅。
但是,她還是鼓起勇氣走到了六太婆身邊,蹲下,小小聲問道:“太婆,我長得……好看嗎?”
太婆咧著癟嘴兒笑,“好看!珊珊最好看了!”
得,連太婆也跟著桃桃喊她珊珊了!
關海珊的淚水睡意衝出眼眶,“我哪裡好看了?我剃了個光頭,脾氣又臭……”
太婆笑眯眯地說道:“心地好,人就好看咧!珊珊每天半夜都起來給我蓋被子,又把你那好吃的飯菜分給我一半兒,還天天燒開水給我吃……珊珊心地好,人也長得好看!”
關海珊像個孩子一樣,趴在太婆的膝上嗚嗚地哭了。
柳雪絮呆在桃桃家也開始了畫作。
不過,他才畫了兩天……唐麗人就看出了端倪,立刻讓他回屋裡去畫了,並且反複交代——畫作千萬不能讓外人看見,也不允許他把畫作帶出屋子。
因為柳雪絮畫的是觀音圖。
他的畫風,與關海珊的完全不一樣。
關海珊的畫風帶著極強烈的情緒,用色大膽、明烈;柳雪絮的畫風就是涓涓細流,細致繁複,空靈娟秀。
而且柳雪絮的速度特彆慢,關海珊都已經完成了一幅“六太婆和她的杮子樹”了,可柳雪絮的畫也才畫了五分之一不到。
而當柳雪絮看到那幅“六太婆和的杮子樹”時,他激動得無語哽咽。
“海珊!”柳雪絮又哭又笑,激動得直拍手,“太好了太好了……就衝著欠這幅畫,這一趟咱沒白來啊!咱把這畫讓我表叔捎回京城去給我媽好不好?讓她看看,萬一有啥評選活動的,就替你報個名兒?”
關海珊隻給了他冷冷的兩個字,“隨便!”
於是,趁郝科長來如意村主持收糧的時候,柳雪絮將那幅“六太婆和她的杮子樹”打包好,小心翼翼地交給了郝科長。
郝科長問柳雪絮,“你跟我一塊兒走唄!”
柳雪絮搖頭,“說好了冬月走,那我就冬月再走……您可以打電話給我媽,就說、隻要她不再嘮叨那事兒,我就不生氣,然後冬月我回去的時候,再送給外婆一件禮物,保準外婆會很開心的。”
郝科長隻得苦笑搖頭。
杏杏痛恨顏娜倩,就追著郝科長問,“郝叔叔,那個趙誌軍和顏娜倩怎麼樣了?”
郝科長就告訴眾人——
工作組已經把趙誌軍偽造國家公文的事兒給查清楚了,趙誌軍被開除、失去公職,並且被判刑入獄四年;顏娜倩是從犯,而且認罪態度特彆不好,拒不配合調查,本來從輕處理的,但也是被判入獄四年。
另外,趙誌軍的舅舅王主任也被開除了公職……
至於如意村向法院起訴顏娜倩欠款250元的案子,法院是支持如意村的,因為顏娜倩實在無力償還,所以法院將判決結果寄到了顏娜倩在南都的家中,她的父兄為了免除影響,立刻就將250元錢寄到了法院。
法院也已經將這筆款子交給了如意村村委。
杏杏大喜!
——顏娜倩真去坐牢了?
那以後,她再也不能來害白家了吧?
郝科長帶著關海珊的畫作走了。
如意村向國家繳了糧以後,也就迎來了一年當中最最最重要的分糧的日子!
家家戶戶都在開會,拿著一家子的工分表,商量著要領些什麼東西。
桃桃一家也在商量。
白正乾,“依我看,粗糧也還是要領一些的,各種豆子領回來,冬天的時候發點兒豆芽也好!再就是糠也要一點,拿來喂雞喂鴨唄!”
唐麗人,“大米也要多領一點兒!今年上半年的時候南生的工分還在,領回大米來,明年我們吃一整年的大米!紅豆和黃豆就能長個子啦!”
談鳳蕙,“棉花也領一點兒吧,不用多,咱們搓點兒線,把舊棉被給重新彈一彈,也軟和厚實些!”
桃桃,“多領些活鴨子回來,咱家早日實現每人每天一隻鴨蛋呀!”
杏杏,“對對對,鴨屎還能漚肥種菜!”
紅豆,“奶,今年生產隊上好像還有野生蜂蜜可以領,我們換一點蜂蜜回來好不好?”
黃豆,“換!花生!”
一家子哄堂大笑了起來。
宋秩坐在一旁感受著這一家子的快樂,不禁笑了。
過了幾天,生產隊開放糧倉,讓村民們分組來領。
桃桃一家因為勤奮,工分不少,領回家的東西堆滿了雜物間。
有足夠一大家子吃上一整年的大米……好吧,這個有點兒誇張了,其實還是有點兒不夠,但目測肯定比今年強。另外還有堆滿了半間庫房的雜糧,各種豆類、糠皮、玉米什麼的。
再就是家裡又去生產隊領了十隻小鴨崽兒回來,加上之前家裡的四隻成年鴨子,相信再養上幾個月,明天開春的時候,就能實現全家人一天一隻鴨蛋的願望啦!
接下來,宋秩就開始忙碌了。
他拿著錘子、起子、斧子不停地敲敲打打,先是做了個鴨圈出來;然後又圍著桃桃家存放糧食的兩間屋子,不停地修補,確認完全沒有老鼠洞為止……
又過了幾天,桃桃給關海珊做的棉衣完工了。
這確實是件花棉襖,紅底大白花的。
桃桃怕關海珊嫌這衣裳土氣,就用棒針編織了一些白棉紗的花邊,用針縫在花棉衣的領口、袖口、前襟和衣角處。
這麼一樣,土裡土氣的大紅花棉衣就變得有些仙氣飄飄了。
桃桃也有些看不慣關海珊的褲子。
雖然柳雪絮向桃桃解釋過,那是關海珊故意剪短的褲子,目的是要與眾不同……
於是桃桃還給關海珊做了一條褲子。
但因為家裡的布料幾乎全是布頭、還都是花布的,沒辦法做成整一件的褲子,所以桃桃還是利用了白棉紗的花邊,給關海珊做了條花布燈籠褲。
當關海珊拿到這套衣褲時,震驚了。
“這是你做的?”關海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桃桃。
桃桃點頭,“我們家裡人的衣裳褲子,大多數都是我裁剪的。你……不喜歡嗎?”
——桃桃記得,關海珊的審美和大家不一樣,她喜歡比較奇怪的東西。
關海珊撫摩著厚實的棉衣,以及……明顯做了雙層布料的褲子,心裡暖暖的、又酸酸的……
她沒有接受過這樣的禮物——這是貨真價實的溫暖。
“我不喜歡!”關海珊硬綁綁地說道,“這套衣裳……太暖和了!人一旦吃太飽,穿太暖,心境就會變得平和,對愛恨沒有追求,也就不能碰撞出創作的靈感和火花了!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的禮物!”
話雖如此,關海珊的手指就沒舍不得離開過棉衣……
桃桃眨了眨眼,明白了。
這是傲嬌吧?
“瞎說,隻有吃飽了、穿暖了,才會有更多的力氣才思考下一步,知道你更喜歡什麼、更想要什麼!”桃桃說道。
關海珊輕聲說:“胡說八道!”
忍不住又揉了揉這厚實的棉衣。
桃桃,“我不管,反正這身衣裳我已經做好了,又是按著你的身材來做的,你必須要!我走了!”
關海珊一直憋著。
直到桃桃離開,她才緊緊地抱住了這身溫暖厚實的衣裳,嗚嗚地哭了。
六太婆眯眯笑,“珊珊穿上試試嘛!”
關海珊拭過眼淚,小小聲說道:“我穿這個不好看。”
“試了才知道好不好看噻!”老人笑道。
關海珊小心翼翼地換上了這身衣裳。
先不說好不好看,這新棉衣一穿上身,身體立刻就暖和了,而且棉衣的質量還非常的柔軟,讓人覺得……好像有人非常溫柔地擁抱著她!
自從母親去世以後,關海珊就再也沒有穿過棉衣。
——家裡並不缺錢,可繼母總是去外麵討人家穿舊了的、臟兮兮的棉衣讓她穿。
關海珊說不出拒絕的話,隻能說自己不冷。
後來長大了,略懂了點事兒,她也學會了上眼藥,大冬天的穿單衣在父親跟前晃。可繼母早已先一步在她父親那兒營造出“海珊那孩子就是不喜歡穿棉衣”印象,父親隻會覺得她怪,矯情,被凍得感冒也不穿棉衣,卻並不認為是繼母苛待了她。
這是關海珊收到的第一件棉衣。
六太婆看著關海珊眯眯笑,“珊珊穿著花棉襖,好漂亮喲!”
關海珊抿著嘴兒偷偷笑。
“砰砰砰——”
有人敲門。
關海珊也沒想太多,跑過去開了門,卻冷不丁地看到了一個……這輩子她都不想看到的人?!
那人也瞪大了眼睛看向關海珊。
半晌,那人發出了爆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關海珊!你搞什麼鬼!你這個樣子好醜!好醜啊……像個村姑!不對!像個媒婆哈哈哈哈哈……”
關海珊的臉,頓時青一陣、紅一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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