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南生說道:“以後咱家會越來越好的。”
唐麗人看向了兒子。
——在所有的兒女裡,她覺得最虧欠的,就是南生和桃桃。
現在桃桃慢慢變好了,唐麗人對她的擔心也慢慢減淡。
可南生又遠離了她,還經曆過一次那麼糟糕的婚姻,這讓唐麗人對他萬分愧疚。
——打小兒起,冬生作為家裡的長子,被白正乾和唐麗人嚴格要求。他必須是一個有責任心,能挑大梁的人。
事實也如夫妻倆所想的那樣,冬生是個根正苗紅的好孩子。
南生兩三歲大的時候,冬生已經七歲了,被白正乾送到小學上學去。
那會兒唐麗人又懷上了梨梨,南生就被交給了陳菊香看管。
等到梨梨出生、斷奶,南生五六歲大的時候,性格已經完全扭曲——他倔犟、叛逆,跟誰都對著乾。既渴望父母的疼愛、又憎惡父母的存在,想和哥哥妹妹們在一起、又恨他們奪走了父母的關愛……
那會兒白正乾為了拉扯大家庭,沒日沒夜的做工。
唐麗人生完了梨梨,沒多久又懷上桃桃,後來又生了杏杏……再後來又覺察出桃桃的不對勁兒,唐麗人的注意力不可避免的被桃桃吸引住,再次忽略了南生。
南生的個性得到了極其自由的野蠻生長。
後來隨著年歲的增長,他接受家人、喜愛家人……但性格已經扭轉不過來了。
再想想南生和陳政委說起他殺敵的事時,表情是多麼的輕描淡寫。
但唐麗人知道,他一個人就放倒了兩個全身上下都披掛著各種武器的米國大兵,那就是渾身的戾氣爆發了出來;後來,已經身受重傷的他還把剩下的一個米國大兵給攆進了雷區……他根本就存著同歸於儘的決絕!
唐麗人忍不住又哭了起來,“兒啊,以後你可彆再這樣了,你上有爹娘……”
說到這兒,唐麗人又突然憂心起兒子的終身大事,“……你啥時候再給我娶一房媳婦兒回來啊?還是我在老家幫你相著?”
白南生:……
不是,老媽你也轉變得太快了吧?
為了不讓老媽瞎操心,白南生趕緊說道:“這事兒我自己搞定!你千萬彆拖我後腿啊!”
唐麗人,“我肯定不拖你後腿!那你要找的啊!”
其實白南生一點兒也不想找對象。
他敷衍道:“好!等我傷好了我馬上去找!”
白正乾盯著兒子腦門上那道猙獰恐怖的傷疤,有些擔憂,“你這都已經是二婚了,還破了相……你能找到好的?還是讓你媽在老家給你找個知根知底的吧?”
白南生煩了,“我說了自己找!”
唐麗人立刻妥協,“好好好你自個兒找!找到了一定告訴媽,媽給你好好把關!”
白南生“嗯”了一聲。
唐麗人和白正乾在連隊裡呆了幾天,見兒子確實身體已經好轉,並且已經辦妥了出院手續,還準備好行裝要去軍校報到了……
白氏夫婦這才準備要走。
於是白南生拿出了一百塊錢,想交給唐麗人;殊不知唐麗人也準備了一百塊錢想要塞給白南生……
母子倆看著對方手裡的錢,齊齊愣住。
白南生,“媽,這錢是我攢下來的工資,你拿回去貼補家用。”
唐麗人,“現在家裡比原來好多了,我們新家的後頭就是一片青竹林,今年挖了幾百斤甜筍,換了足足五十塊錢!再加上你哥在省城上學,周末打點兒零工,你三妹在市委迎賓館……如今已經轉了正,端穩了鐵飯碗,一個月工資三十九塊錢!還有你四妹,現在也會掙錢了……家裡不缺錢!你的錢啊你自己拿著,媽給你的這些錢呢,你留著慢慢花!要萬一談了對象,總得有錢請人看場電影、喝瓶汽水吧?”
白南生:……
他眼珠子一轉,心想他都長這麼大了,一直給家裡幫倒忙,全是家裡人給他收拾爛攤子。
他好像,並沒有實實在在的為這個家做過什麼。
白南生把自個兒的一百塊錢拿了回來,又收下老媽給的那一百塊錢。
唐麗人高興得笑了。
當下,白南生就說想睡午覺,讓父母回招待所去了。
然後他就和幾個戰友一塊兒出了門。
晚飯時分,白南生匆匆趕回來,二話不說就拉著父母去國營飯店吃了一頓好的。吃完飯他又帶著父母去看了場電影,還給他們一人買了一瓶桔子汽水兒和兩杯五香瓜子。
第二天,白南生要搭連隊裡的順風車走,所以提前就跟父母說好了,到時候他會先走,然後陳政委會派車把白正乾和唐麗人送到火車站去。
唐麗人眼淚汪汪地把兒子送上了軍車,看著兒子坐在車鬥後頭,漸漸遠去了。
然後和白正乾一塊兒坐上了陳政委安排的吉普車。
到了火車站,夫妻倆相互攙扶著了車,又連聲向小司機道謝,小司機才將一個鼓鼓囊囊的行李袋交給他們,說道:“叔,嬸子,這是南生哥讓交給你們的。南生哥還說,行李袋最裡頭的包裡,放著一百塊錢,嬸子可要收好了!”
唐麗人驚呆了。
白正乾,“小同誌……”
小司機朝他們擺了擺手,“叔,嬸子……再見啊!以後有機會常來玩兒!”說著,小司機駕駛著車子離開了。
唐麗人目瞪口呆。
半晌才憋出來一句,“這小子!還來了一招先斬後奏!”
然後兩人又打開包包檢查。
——包包裡裝著些本地土特產,煙、酒,明顯適合女孩子們用的手絹兒、皮鞋、襯衣,還有送給小孩子的文具盒什麼的,林林總總的一大堆。
唐麗人還在包包的夾層裡發現了十張大團結!
再想想……
這孩子可不就是把他的錢拿來買了這一袋子的東西!然後又把她給他的錢給塞還了回來?
唐麗人那個心疼喲,“他一分錢不留……你說他吃啥?”
白正乾,“行了這就是孩子的一片孝心,你就受著吧!再說了他也不是傻子,就算去了軍校學習他也有工資的呀……好了咱倆快點進站吧,我又走不快,要是晚了可不得了。”
唐麗人哀聲歎氣。
他們不知道的是,白南生悄悄地跟了上來。
當他看到母親身後背著一個大包、胸前掛著一個大包,臂彎上還挎著他給的那個,然後另外一隻手還攙扶著父親,樣子特彆的狼狽。
再看看父親——父親的腰骨不好,雖然養了一年多也差不多快好了,但看起來身形還是有些佝僂,走路的速度非常慢,姿勢有些僵硬……
他很想上前去,扶住父親。
但他又知道,如果這會兒他出現了……母親勢必又會把錢塞還給他。
他隻好不遠不近地跟著,害怕被父母發現、害怕跟丟了、還害怕太遠了萬一他倆被人擠著了撞著了他沒法子及時趕到。
好在母親極力護著父親,兩人慢慢挪進了候車室。
白南生立刻去買了一張站台票,也跟著進了站。
父母的火車票是他去買的,他知道他們在哪個車廂。
果然,當白南生跑到車廂那兒的時候,唐麗人和白正乾也剛剛才在座位上坐好,有人打開了窗戶。
白南生高聲叫喊,“爸!媽!”
白正乾一眼就看到了月台上的南生,滿臉的驚喜,“兒子!你怎麼來了?”
南生將提在手裡的一網兜青桔子和蘋果遞上去,對坐在窗邊的大漢說道:“大哥,麻煩你遞一遞……哎,還有這個,我父母的午飯,謝謝您!”
大漢幫著把東西遞了過來。
唐麗人一看到兒子,眼睛瞬間亮了,“南生,錢!”
白正乾回過頭,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你還跟他提這個!他就是怕你提這個他才撒謊說他不跟我們一條道兒!你瞅瞅,他還是放心不下我倆,偷偷跟來了!”
唐麗人無話可說,眼淚汪汪地隔著車窗看著兒子。
白南生見她沒有掏錢的舉動,這才放了心,大聲說道:“爸、媽!我給你倆帶了兩盒飯,你倆中午吃一盒,剩下那一盒飯你用毛巾捂一捂,裡頭是蛋炒飯,醃菜和饅頭,冷的也能吃……桔子和蘋果你倆拿著路上解渴,記著在要陸城轉車,千萬彆坐過站了啊!”
唐麗人吸吸鼻子,“兒子,我們走了……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啊!醫生給你開的那藥膏你要天天抹,你傷還沒全好就不要搞高強度的訓練……還有哇,搞完訓練以後可彆馬上喝水,會胃疼的……”
“放心吧媽!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白南生笑道。
唐麗人哽咽著說道:“你胡說什麼呢,在媽心裡,你就永遠都是個小孩兒!”
白南生心裡一片溫柔。
火車鳴笛,緩緩啟動。
白南生看著父親那飽含欣慰和期許的眼神,又看著母親依依不舍的淚眼……
他忍下不舍,用力朝父母揮了揮手。
白正乾和唐麗人回到了小山村,把南生的事兒告訴了家裡人,還拿出了照片給兒媳女兒們看。
望穿秋水的桃桃看到了南生哥哥的照片,“哇”了一聲,驚恐地說道:“這這這……這個疤!我哥哥這是被人用刀劈中了腦袋啊!”
杏杏也驚詫萬分。
再聽到父母說起南生哥哥遇險的經過——
連談鳳蕙都抱著大肚子,臉色慘白慘白的。
唐麗人歎氣,“可惜了那五個已經犧牲了的戰士,那可都是彆人家的兒子啊!”
然後又表揚桃桃,“你哥哥說了,多虧了你的幸運香囊!要是早知道這玩意兒還能救命的,就該給整個部隊的兵一人發一個的!”
白正乾,“一人發一個?那後山都被你給薅禿了!”
唐麗人:……
宋秩打圓場:“這些都是僥幸,還是希望以後沒有戰爭,全世界都和平安康吧。”
一家子正聊天呢,突然有人在外頭喊,“桃桃在家嗎?”
桃桃聽出,是關海珊的聲音。
她連忙應了一聲,“哎!在呢!”下了炕床趿了鞋就跑了出去,果然看到關海珊站在門口。
“珊珊進來坐,聊聊天嘛!”桃桃熱情地和她打招呼。
關海珊淡淡地說道:“不了,我還得趕回去畫畫……我找你是想請你幫忙的。”
“怎麼說?”
關海珊掏出一迭票據和字條,遞給桃桃,“我知道你在城裡有門路,能幫我添點兒顏料嗎?缺什麼顏色我都已經把色號寫在紙條上了……然後這張單子,是我和太婆平時要用的東西,也麻煩你幫我一塊兒添置。另外,這幾張是掛號信的底單,裡頭裝著我的彙款單,也是要麻煩你找人幫我把掛號信領回來的……喏,這裡是五塊錢。”
頓了一頓,關海珊有些赧然,“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她小小聲補充了一句,“我身上的錢已經用完了,要等彙款單到了手,我上儲蓄所去取了錢回來,到時候再付給你辛苦費。”
桃桃逗她,“這辛苦費我可收到很貴的!”
關海珊愣住。
半晌,她略帶緊張地問道:“多少錢?這次我拿到了兩個一等獎,獎金一共二十五塊錢……我已經算過了,除去我和太婆三個月的開銷,大約還能剩下八塊錢……”
桃桃一笑,“我問你,你從去年就說起,要給我畫幅畫兒的,怎麼到了今年還沒畫完呐?”
關海珊看了看左右,小小聲說道:“我已經畫完了,你要去看看嗎?”
桃桃見她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好奇心就被勾了起來,回頭朝堂屋的方向喊了一聲,“媽!我去六太婆家玩去了!”
唐麗人在屋裡吼,“拿幾個青桔子去,給太婆嘗嘗鮮哩!”
——那袋青桔子本是南生買給唐麗人和白正乾在路上吃的,夫妻倆沒舍得吃,整一網兜給拎了回來。
桃桃對關海珊說了一聲“你等等哈”,然後跑回堂屋裡把關海珊遞給她的錢和票子都放下了,又拿了幾個青桔子,跟著關海珊一塊兒走了。
到了六太婆家,桃桃給了六太婆三個青桔子,就被關海珊拉進了她的畫室裡。
關海珊打開窗戶,讓窗外燦爛的陽光照進屋子,又小心翼翼地拉開了一幅被撣在巨型油畫上的舊床單。
桃桃看清了畫布上的內容,震驚不已!
關海珊的畫風,就是逼真、色彩大膽明豔,情緒強烈。
整幅畫十分細膩,幾乎每一寸的畫布上都有著繁複的細節。整體色彩是黯淡無光的,邊邊角角全是各種各樣的小鬼,十八層地獄的那種。
就在畫布正中央位置,一個膚白貌美的仙子從天而降。
她容貌絕美,眉心處鑲著可以凝聚靈力的紅寶石,襯得雪白的肌膚如瑩潤合無暇。她的身形妖嬈婀娜,豐腴秀美的手臂上戴著鑲滿了寶石的臂釧;飽聳的胸前佩戴著華麗的瓔珞,給人一種無儘的欲|望想像。
然而她眼神卻純潔剔透,嘴邊噙著童真的笑意,猶如劈開這黑暗世界的一道聖光!
再仔細看看,邊邊角角上畫了那麼多的小鬼,每一個小鬼的眼神都看向了那位絕美的仙子,它們的表情都是那樣的虔誠、懺悔……
不消說,畫中仙子確實就是桃桃。
而且惟妙惟肖!
教桃桃覺得,這會兒她好像正在仙界照鏡子似的。
但讓桃桃感到更心虛的是,關海珊怎麼知道她在仙界就是這樣的打扮呢?
桃桃看向了關海珊。
殊不知,關海珊也正癡迷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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