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視線熱切而又直接,毫不掩飾。
桃桃好幾次都被她燙人的視線給攬得心神不寧。
最後桃桃實在忍不住了,抬起頭看向那個皮膚黝黑的中年婦女。
結果——
那女的怎麼越看越眼熟???
而那婦女見桃桃看向了她,並且露出了詫異、迷惑的眼神?
她一下子就站起身,激動了起來,喊道:“……桃桃?白桃桃!”
桃桃睜大了眼睛。
怎麼,還真是熟人???
桃桃停止了討論,傅教授和鄧高雲也詫異地看向那個叫出了桃桃全名的中年農婦。
隻見那中年農婦激動地跑向桃桃,“桃桃!還真是你?!”
其實桃桃已經不認識這人了。
但這熟悉的麵容、聲音、說話的語氣、走路的姿勢……
桃桃還是自然而然地叫出了這人的名字,“……周春妮?!”
周春妮激動得不得了,“對!我、我是周春妮呀!白桃桃,你怎麼在這兒?”
桃桃十分意外。
說起來,她第一次聽說“大西北”,還是從周春妮的丈夫蔣宏誌那兒聽到的呢。
當時顏娜倩與蔣宏誌不對付,本想設計蔣宏誌幽會白梨梨,卻因為桃桃夠警覺,看住了自家姐姐……
後來顏娜倩就設計蔣宏誌和周春妮去鑽了玉米地兒。再後來,蔣宏誌競爭工農兵學員失敗,周春妮又一直逼婚……蔣宏誌一怒之下,報名前來建設大西北。
那會兒桃桃就問宋秩,大西北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宋秩告訴桃桃:大西北是最貧瘠的地方,那裡的土地種不出糧食,人們的生活很苦。
從那時起,桃桃才樹立了自己目標的。
現在看到了周春妮,桃桃內心複雜。
一晃眼六七年過去了,周春妮的變化好大——以前的周春妮,是個白晳娟秀的纖瘦少女。
現在呢,二十七八歲的周春妮,看上去像快四十了。她腰身粗壯,皮膚被曬得黝黑,原來清秀的長相……蕩然無存。
根本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西北農村婦女!
周春妮欣喜萬分地問桃桃,“你怎麼在這兒?”
桃桃笑道:“這是我的實驗室呀!”
她就跟周春妮說起了這些年來以生的事兒:
——如意村已經致富,變成遠近聞名的示範村,現在家家戶戶不敢說很有錢吧,起碼的溫飽是沒有問題的。
——顏娜倩犯了法,坐牢去了。不過現在應該已經被放了出來。
——周小妮已經識字了,現在的生活應該過得還不錯。
——周春生現在在首都軍醫院工作,挺好的。
——桃桃一家已經搬離了如意村。梨梨結婚了,還生了個女兒。桃桃也和宋秩結婚了,生了個兒子,喏,那就是她和宋秩的孩子。
——她比冬生哥哥晚了兩年拿到工農兵學員的名額,現在已經念完了大學,被國家派到這裡來工作,搞農業科研。
……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兒,聽得周春妮熱淚盈眶。
再看看眼前的白桃桃——她一如既往的美麗,否則周春妮也不會一眼就認出了她。但不管怎麼說,她離開家鄉時,白桃桃十七八歲,現在已經過去了六七年……二十四歲的白桃桃依舊美麗,卻多了一份優雅沉靜的端莊感。
等到桃桃問起周春妮,“你呢?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
周春妮頓時毫無征兆的嚎啕大哭了起來。
桃桃疑惑地不再說話。
不僅僅是傅教授和鄧高雲愣住,就連宋秩也被驚動,連衣裳也來不及穿,光著膀子拎著錘子趕過來查看情況。
見一個地道的西北婦女站在桃桃跟前哭,還一副差點兒就要暈撅過去的樣子……
宋秩趕緊過去了,問桃桃,“這位是?”
桃桃指著周春妮說道:“她是周春妮呀,是春生哥的妹妹,周小妮的姐姐!”
宋秩明白了。
他還依稀記得周春妮的長相。
隻是,他打量了一番周春妮……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眼前這個膚黑壯實的中年婦女、與記憶深處那個白皙清秀的村姑相提並論。
而且宋秩一聽到“周春生”這仨字兒就心煩,表情也就沒那麼熱絡了,很敷衍的說道:“原來是老鄉啊,那你們聊。”
說著,他還左右看了看,發現兒子正蹲在地上,跟幾個村民的孩子玩在一塊兒……這才放了心,又拎著錘子回去敲敲打打去了。
周春妮眼淚汪汪地拉著桃桃說了起來——
“是我目光短淺,原來以為最苦就是如意村了,覺得隻要離開了那兒,上哪兒都比那兒強。再說了,當初他是那樣的下了狠心非要來,我、我還真以為這兒好呢!”
“結果你看看,就這麼個破地方!比如意村差遠了!如意村再怎麼不好,後山的山貨也能養活人。這裡呢?你看看……都是些浮沙,哪裡種得活莊稼!這裡才是真正的寸草不生!”
“蔣宏誌根本就不重視我!我和他結婚七年了,他……就算回老家探親,他也是一個人去!我說我也想去看看,他就不讓我去,我說多幾句他還揍人……我給他生了三個孩子,他也是……一個孩子都不肯帶去!”
聽到這兒,桃桃有些震驚,“你……生了三個孩子?!”
周春妮羞澀地點點頭,摸了摸肚子,“前頭三個兩兒一女,但願這一個……也是個兒子吧!”說著,她麵上總算現出一絲自豪,“桃桃,彆人都說我命好,很會生兒子呢!”
然後又期期艾艾地問,“你三姐她……生的是個女兒嗎?”
桃桃一聽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周春妮這是沒地兒秀她的優越感,所以就在生兒生女這一方麵顯擺她生的兒子多,比自家的梨子姐姐強?
桃桃也不想說,梨子姐姐的丈夫是國家領導人之一。
於是就說:“那你家蔣宏誌的負擔也很重呀,一個人要養五張嘴……啊不,馬上就要養六張嘴了哦!那你家夥食開得好嗎?”
周春妮:……
桃桃繼續說道:“我還記得當初你離開老家的時候,還跟我三姐打過賭,說你倆比一比,時限為十年……看十年以後誰過的日子好呢!春妮姐,你還記得嗎?”
周春妮的臉火辣辣的,“啊,這個……”
桃桃認真說道:“說真的,我覺得還是我三姐過得好一點兒!”
周春妮捂住了臉。
過了好一會兒,周春妮結結巴巴地找回場子,“我、我家蔣宏誌現在已經是生產隊隊長了!我們已經聽說了,你這個項目,到時候能在年底的時候讓我們大隊每人領十斤大米……桃桃,要是你有什麼事兒,儘管找我們宏誌……嗯,你跟我說也行。”
周春妮畢竟不敢跟桃桃爭論,畢竟這個科研項目是桃桃在負責,萬一把桃桃惹急了,不讓蔣宏誌參與可怎麼辦!
所以周春妮就把自己的三個孩子喊了過來,介紹給桃桃:
“桃桃,這是我家的老大蔣愛紅,小名叫紅紅,今年六歲,我剛來靈溪的第一年就生下了她。這是我二兒子蔣愛國,今年四歲。這是三兒子蔣愛軍,今年兩歲。”
桃桃便也把小飛白喊了過來,“飛飛快喊阿姨好。”
小飛白乖乖向周春妮打招呼,“姨姨好!”
周春妮見小飛白生得白淨可愛又有禮貌,便也催她的孩子,讓向桃桃問好。結果那仨孩子齊齊低下了頭,一副很不自在的樣子?
桃桃也沒強求,笑嗬嗬地讓孩子們過去玩了。
寒暄過後,正在溫室裡勞作的其他婦女們就在那兒喊——
“周春妮!快點過來乾活了!你怎麼又想偷懶?”
“哎呀你們越催她,她就越說自己懷了孕乾不動活……”
“嘁,當誰沒懷過孕似的!這裡的活計啊最輕鬆了!她不想乾就讓她滾!多的是想人想乾活……”
“當心她拿她男人是生產隊長來壓你了!”
“我不管,周春妮不乾活我也不乾活!”
“周春妮你快點過來乾活!”
周春妮恍若不聞。
桃桃好心提醒她,“她們喊你過去乾活,你快過去吧!”
周春妮:……
“我不急,我再跟你聊聊天,”周春妮老神在在地說道,“桃桃我們好久沒見著了。”
桃桃,“但我挺忙的,有什麼事,等我下了班兒以後再說吧!”說著,桃桃就去一旁找傅教授和鄧高雲去了。
周春妮本來就是想多磨蹭一下,能少乾點兒活就少乾一點兒。
沒想到白桃桃一點兒麵子也不給?
她隻得撇著嘴,慢吞吞地回到了正在勞作著的婦女隊伍裡去。
鄧高雲負責的實驗田距離桃桃的實驗有大約一百多公裡遠,他是過來幫忙的。還得趕得回去管他的實驗田。所以下午三點鐘左右,他向傅教授和桃桃、宋秩告彆,又和桃桃約好了下一次他過來探望的時間,然後駕車離開。
桃桃去看了看宋秩今天一下午的成果。
——現在她的房間已經初步收拾好,床和書櫃按照她平時的喜好,被擺放在窗戶邊。床上的鋪蓋已經整好了,書桌上擺放好幾盞罩了玻璃管的燭台,平時點蠟燭的時候蓋上這樣的罩子,就不用擔心蠟燭會被風吹熄了。
——窗簾已經掛好,衣櫃也已經收拾好。另外還有一套吃飯的桌椅,以及還有屬於小飛白的小桌小椅。
這是真正詮釋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句話。
同時宋秩還在牆壁上釘了好幾個放蠟燭的燭台——這房子整體為木質結構,點蠟燭還是挺危險的。所以他在木牆壁上釘了塊板上去,再用老虎鉗扭了鐵絲環、固定好,倒時候可以把蠟燭座架在鐵環上,點燃了蠟燭以後再罩上玻璃管……
這麼一來,蠟燭照明就變會得既安全又明亮了!
桃桃還挺滿意的。
然後她又去看另外一個房間——傅教授這幾天都會呆在這兒,至少一星期。所以傅教授的房子也必須準備好。
走進去一看,還成,床上已經鋪好了鋪蓋,讓老師暫居下來問題應該不大。
桃桃放下了心。
她和老師討論了一下項目的細節問題,到了下午五點半的時候,遠處突然響起了吼得聲嘶力竭、震耳欲聾的唱號子的聲音——
“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禾苗壯……”
這下子,連在溫室裡勞作的婦女們也坐不住了,“到時間啦下工了下工了!”
周春妮更是像一陣風似的,飛快地從薄膜棚的側門處一股風地跑了出去,“當家的!當家的……你猜猜,白桃桃是誰?”
話一說出口,她驚覺說錯了話,連忙又改了口,“你猜猜這溫室的負責人是誰!”
正是生產隊外出務工回來。
為首的就是生產隊大隊長蔣宏誌。
看到妻子如此失態的、像隻球一樣的衝了過來,蔣宏誌很不高興,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皺眉道:“像什麼樣子!”
周春妮卻急得不行,“當家的,你看看那是誰!”
說著,她上前拉住蔣宏誌的手,把他拉到了溫室那兒。
旁邊有個婦女嘰嘰喳喳,“當眾和男人拉拉扯扯的……真是臭不要臉!”
周春妮毫不客氣地大吼了回去,“要你管啊他是我男人!”
那婦女扁著嘴兒小小聲嘟嚷道:“是你男人也不能這樣啊……有傷風化!”
周春妮懶得理這人,直接拉著蔣宏誌跑進了溫室,並且一直把他拉到了白桃桃跟前。
蔣宏誌呆住。
白桃桃笑眯眯地說道:“蔣大哥,多年不見,你好呀!”
蔣宏誌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白桃桃,猶豫了好一會兒,“你……是白桃桃?”
桃桃含笑點頭,把宋秩也拉了過來,“我和宋秩已經結婚了,喏,那個孩子是我們的。”然後又介紹了一下她和宋秩的工作情況
蔣宏誌震驚地看向宋秩。
——他以前眼高過頂,很看不起彆人。直到宋秩也來如意村插隊,才讓蔣宏誌覺察到,人和人之間,是可以有著難以跨越的鴻溝的。
宋秩就是天上的雲,他是地上的泥……憑是誰,都能輕易地將他一腳踩進泥濘地裡。
蔣宏誌曾經嫉妒過宋秩,但現在……
兩人的社會階層已然不同。
現在他失去了嫉妒宋秩的立場,因為兩人之間已經相差甚遠。
意識到這一點以後,蔣宏誌長歎了一口氣。
當下,雙方就寒暄了起來。
蔣宏誌仔仔細細地問宋秩和桃桃,關於顏娜倩的事。
當聽說顏娜倩被當成拐子佬、關了兩個多月才說了實話……倒完這個大黴以後,又搭上鎮糧食局的司機,偽造假文件欺壓白正乾和如意村村民,但最終卻公安抓住,坐牢去了?
蔣宏誌仰天長笑,“她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至此,他長期憋在心裡的一口惡氣總算出了。
——他生平最恨之人就是顏娜倩,他的人生之所以走到這麼糟糕的一步,也全拜顏娜倩所賜!
現在知道顏娜倩過得不好,那他也就放心了。
就在桃桃夫妻和蔣宏誌夫妻聊得正開心時,外頭突然有人在外頭大喊,“救命!救命啊!”
所有的人齊齊一愣。
已經有個女人,抱著個孩子衝進了科室,“救!救命!求求你們快救救我孩子吧!剛才還好好的嗚嗚……”
然後這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卟嗵一聲跪在了桃桃跟前,“求求你!求你快救救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