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辦法弄了點消炎藥給你,你看著用。我打聽到x的情況了,他很好,前段時間打了個勝仗。但願你一切都好。
——最近感覺如何?這些天你不在,我一個人心力交瘁,昨天竟夢到我男人和孩子了,我在夢裡哭著向他們訴說,我太苦了我太累了我堅持不下去……他們很溫柔的鼓勵了我,我睡醒了,覺得全身又充滿了力量。但願你也能好好睡上一覺,睡醒以後,也與我一樣又充滿了力量。
——突然想起你說,x喜歡吃蓮藕。我想法子弄了一點,托人給你送去。雖然他不在你身邊,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做一頓美味的蓮藕大餐吧,邀他隔空同飯。
——天哪,你在回信裡都寫了什麼?你想和x結婚?你這想法可真瘋狂,但我也和你一塊兒瘋狂。我的愛人已經逝去,所以我樂見你的瘋狂。給你捎去紅布一塊,針線若乾,你喜歡怎麼玩就怎麼玩吧!
大約有十來封信,全是宋韶蘭寫給徐懷臻的,沒有一封提及男女戀愛,反而充滿了姐妹之間的親昵與和睦。
宋熙呆若木雞。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小趙!”宋熙大吼。
警衛員趙紅軍慌慌張張從外頭跑了進來,“首長?”
坐在床上的宋熙吃力地彎下腰,想去床底下撈什麼東西……
趙紅軍趕了過去,蹲在宋熙床邊。
宋熙交代他,“把我那箱子拿出來!”
趙紅軍點點頭,很快就拿出了一個半舊的皮箱。
宋熙示意趙紅軍把皮箱放在自己的腿上。
然後,宋熙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皮箱上的密碼鎖,揭開了蓋子。
——裡頭還放著一隻帶鎖的小號皮箱。
以及,旁邊還放著一雙白手套。
宋熙動作麻利地帶上好手套,再次打開了密碼鎖,將小號皮箱也打開了。
眾人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宋熙的動作,桃桃和宋秩也不例外。
這會兒那精致的小皮箱一打開,眾人就清清楚楚地看到……裡頭放著幾樣東西,全都被一塊一塊的絲綢布包得整整齊齊。
宋熙猶豫了一會兒,抬眼看向宋秩,說道:“你過來看看。”
他的聲音特彆溫和。
宋秩牽著桃桃一塊兒過去了。
宋熙輕輕地揭開其中一塊絲綢布,露出一床半舊的、薄薄的土花布做的小棉被。
“這就是當年,你被送到我身邊的時候,包裹著你的小被子,這幾身衣裳也是你穿過的……雖然不能確定是不是你媽媽當年親手縫的,但我覺得留著做個紀念也好。”宋熙赤紅著眼睛說道。
宋秩伸手摸了摸那小棉被,覺得手感溫暖、柔軟。
趙紅軍在一旁輕聲說道:“首長每年都會親自拿出來曬一曬,還用濕毛巾擦一擦……”
桃桃則伸手拿過幾件小小的衣裳,仔細看了看,很肯定地說道:“這全都是婆婆親手做的。”
“你怎麼知道?”宋熙哽咽著問道。
桃桃說道:“上麵繡著字呢!熙之子……”
宋秩接過來一看,果然發現衣角處、褲邊處,全都繡著小小的“熙之子”這仨字!
這些衣裳,宋熙已經翻看過無數次,當然知道上頭透著的字。他知道,這是徐懷臻在告訴他,孩子是他宋熙的!
可那本日記……
宋熙深呼吸,然後直接拿起來了另外一個被絲綢包住的小包袱,交給了桃桃,“這就是你婆婆留下的旗袍!當初我第一眼見到她,還有最後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穿的就是這一身。這個,就給你吧,做個紀念!”
桃桃鄭重雙手接過,“謝謝!”
她打開包袱的一角,看了看,發現是一襲深藍色花紋的好料子旗袍。她展示給宋秩看,宋秩看了一眼,便將絲綢的包袱布給蓋上了。
宋熙拿起了另外一個用絲綢包裹住的東西,遞給了宋秩,“這是你媽媽留下的那個珍珠提包,裡頭還有些財產,你拿著吧!”
宋秩看向宋熙,眼神複雜。
最後,宋熙十分珍視小心地拿起了最後一個被絲綢包裹住的東西。
他打開一層絲綢布……
再打開一層,
然後再打開一層,
再再打開一層……
終於露出了徐懷臻當年親筆手寫的日記本。
宋熙對孟香容說道:“孟同誌,能麻煩你……用你那解密方式,幫著我翻譯一兩篇日記,可以嗎?”
孟香容點頭,“沒問題。”
宋熙把日記本遞給了孟香容,孟香容一邊翻看密碼本、一邊看著徐懷臻寫的日記,輕聲緩讀……
所有人皆儘動容。
原來,這本日記從表麵上看,全是徐懷臻與宋韶英之間的生活點滴。
但實際上,全都記錄著徐懷臻對宋熙的思念!
她說——
x,我身上的傷口很疼,可我已經給照顧我的同誌添了很多麻煩……我真的,不希望再有人為我死去。x,你是那樣的勇敢,請你給我一點勇氣吧!讓我戰勝疼痛!
x,昨晚我又夢到了你,夢到我們分開那天,你看向我的怨恨眼神。連我自己都不禁佩服我自己,果然是金蘭影後呢!當時我臉上的譏諷表情……很到位,對嗎?x,讓你傷心了,對不起!但願我還能活到親眼看到你的那一天……讓我再親口向你道歉,好嗎?
x,我腹裡的孩子會翻身了。可我的小腹處受過傷,傷及子宮。孩子在肚裡一踢我,就讓我疼得好似身子都要被他撕裂似的。我趕緊求他:好孩子,你心疼一下媽媽吧,若是爸爸在,他也舍不得你這樣讓我疼痛。神奇的是,每當我這樣祈禱,他立刻就安靜了下來,想來他可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呢!
x,我常常在想一個問題:孩子到底像你還是像我呢?我希望他像你,這樣的話,即使你不在我身邊,我也可以因為看到了他,就像看到了你。x,你還記得我們的夢想嗎?當我們老了,走不動了,就在院子裡架一座秋千、擺一把搖椅。我蕩秋千、你坐搖椅……我們吹著微風,看著滿菜園子裡的各種蔬菜花卉……那是多少幸福啊!
x,我想了很久很久,終於做出了決定。我身體破敗如此,無論肚裡的孩子降生與否,我也是根本活不了多久了。與其慢慢死在這兒、一無是處,倒不如用我的死,來推動那腐朽的老舊機關砰然倒塌!現在我感到最難過的是,我可能已經沒有機會,再親口向你道歉,再親口對你說一聲我愛你了。
x,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原來生孩子這麼疼、這麼累啊!不過,因為他是你的孩子,所以再疼再累,我也覺得是幸福的。
x,我是愛你的,一直愛,也是唯一的愛。我也愛我們的孩子……但是很抱歉,再見了。求你好好照顧孩子,也照顧好你自己。我在天國,永佑你們!
孟香容翻譯到這兒,已是泣不成聲。
宋秩渾身發抖,眼淚順著泛紅的眼眶流下。
桃桃是第一次看到宋秩哭,她也很難過,站起身,緊緊抱住了宋秩。
宋熙更是……白發衝冠,眼赤如血。
“所以,懷臻寫給我的那封信呢?那封信上……是否提點了我,這日記裡的內容需要對照密碼才能看?”宋熙啞著嗓子問道。
孟香容搖頭,輕聲說道:“當年黃華興那一組,也是因為叛徒出賣而全軍覆沒的,連著唯一的知情人陶佳同誌也犧牲了。不過,我覺得既然陶佳同誌能把孩子和懷臻的遺物送到你身邊,她沒理由再截下一封信……她在工作日誌裡也記錄得很清楚。”
“所以宋熙同誌,我認為是你這邊的人出了問題。”孟香容認真說道。
宋熙沉思片刻,吩咐警衛員趙紅軍,“汪晴露人在哪?”
趙紅軍說道:“我們本來要送汪晴露去農場的,但她說她病了,看起來還挺真的,我們就讓她先治病,想著先等她治好了病、再送她去農場。她這會兒就在這醫院裡住院。”
“讓她過來。”宋熙吩咐道。
趙紅軍領命而去。
屋裡陷入一片寂靜。
宋熙看向宋秩,他內心痛苦、悔恨,看向兒子的目光裡儘是複雜的情愫。
“宋秩……對不起。”宋熙輕聲說道。
桃桃看向了宋秩。
宋秩不願意看向宋熙,因為宋秩心裡更加痛苦……
他可以理解宋熙對自己的複雜情感——因為宋熙是真的一直以為宋秩是宋韶英和徐懷臻的孩子!
這樣的誤會,給了宋秩一個絕望而又灰暗的童年。
他可以原諒宋熙……
但他的童年、那些備受欺淩、孤獨而又痛苦的日日夜夜……又有誰來成就?
桃桃用力給了宋秩一個擁抱,低聲說道:“……宋秩,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爸爸也不會好受,他猜疑了你媽媽一輩子,也猜疑了你一輩子……他錯過的、他失去的,比你更多。”
宋熙臉色慘白。
——桃桃說的沒錯,他才是妥妥的輸家!
他不知道懷臻愛著他,也不知道宋秩是他的親生兒子!他真以為宋韶英是個男人,結果宋韶英不但是個女的,而且還和懷臻是結拜姐妹!
他把親生兒子送走,錯過孩子的成長;他日夜看著心愛的女人寫下她和彆的男人的戀愛日記……嫉妒、怨忿每一時每一刻都在他心底燃燒!卻又因為他對她的愛……他願意收養她和彆的男人的孩子,並為了早已死去的她,終生不娶!
結果……
沒一會兒,汪晴露跟著趙紅軍匆匆趕到。
見趙紅軍過來找她……說是首長要她過去一趟?汪晴露高興壞了,連忙向趙紅軍打聽,是不是首長離不開她,要她回去照顧他。
趙紅軍跟了宋熙二十年,早就已經修煉出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當下不置可否,顧左右而言其他的把汪晴露帶了過來。
汪晴露陡然見到宋熙,大喜過望,十分激動地跑過去,“首長……”
宋熙冷冷地盯著汪晴露。
他記得很清楚——那是在1946年的7月25日,他剛打完一場勝仗,留守在在大本營的親衛跑到前線去找他,說有人送來了一個孩子和一隻皮箱。
當時他心裡就有著隱約的預感,騎了快馬從前線跑回大本營。
當時負責照顧孩子的是他的部下老齊的妻子齊大嫂。
齊大嫂說,是一個女同誌匆匆把孩子和東西送過來的,大家想著當時宋熙在前線打仗,就把這消息壓住。那小小男孩兒還在吃奶,正好齊大嫂當時也剛生完孩子,有奶水,就把小男孩帶在身邊,和自己的兒子一塊兒養著。
當宋熙趕回去的時候,齊大嫂都已經喂養了宋秩好幾個月了。
宋熙問齊大嫂,送東西來的女同誌長什麼樣兒?送來了什麼東西?
齊大嫂描述了一下那個女同誌的模樣,至於東西麼,齊大嫂說她就隻知道送來了一個孩子和一隻皮箱,至於皮箱裡裝著什麼,她沒有打開過,不知道。
當然宋熙也可以找齊大嫂來和汪晴露對質,但齊大嫂年紀大了,又在外地……一來一去的頗費時間,還不如直接在汪晴露這兒找線索。
是的,宋熙懷疑這事兒肯定和汪晴露有關。
在這之前,他並沒有懷疑過汪晴露。
這女人挺普通的,又沒有根本立場性的問題。
現在不一樣了。
宋熙直接喝問道:“汪晴露,當年宋秩被送到我身邊的時候,你是不是拿走了一封信?”
剛才還癡癡看著宋熙的汪晴露,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沒、沒有!我不知道……”汪晴露期期艾艾地說道,“……當時我都不在!是、是齊大嫂接待的……”
宋熙盯著她,“當時送孩子過來的陶佳同誌可是一五一十地說了……她說她當著你的麵,把裝東西的小皮箱打開,告訴你她送來的是什麼!你還想抵賴?”
宋熙本是詐胡來著,
汪晴露卻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宋熙又道:“……你當時拿走了皮箱裡的那封信,因為害怕暴露,你就跟齊大嫂說你有事兒要回老家一趟,在臨走前,你還跟齊大嫂說了陶佳的打扮……然後,你一直等到我從前線回來,看到了孩子,你才回來,為的就是洗脫你不在場的嫌疑,是?還是不是?”
汪晴露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是?還是不是?”宋熙又問了一遍。
宋熙暴怒起來,直接掀了被子從病床上一躍而起,然後伸手往枕頭底下一抹……
他手裡多了一把qiang!
眾人被嚇一跳!
宋熙身手極其敏捷地將手qiang上了膛,走到汪晴露身邊就是飛起一腳——
隻聽到“砰”的一聲!
汪晴露慘叫著飛出去好幾米遠,身軀重重落地,撞在了牆角處。
宋熙走了過去,直接一腳踩在了汪晴露的腦袋上,還用黑幽幽的洞口對準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彆給老子打馬虎眼,給句準話!你已經多活了大半輩子,現在去死也不虧!”
汪晴露被嚇傻了,“啊、阿熙……”
宋熙加重了踩踏的力度。
汪晴露愈發慘叫了起來,“啊啊啊啊啊……”
“說!”
宋熙怒吼。
汪晴露“哇”的一聲被嚇哭了,她聲嘶力竭,語無倫次地說道:“……宋熙,我一直喜歡你!可你眼裡從來也看不見我!為什麼?”
“有個女的抱著個孩子來找你,說那孩子是你的!你讓我怎麼接受得了?她一走,我就打開那個皮箱看了……皮箱裡有一本日記,一件衣裳,一個包和一封信。信上很潦草的寫了幾句話,意思就是她給你多少東西,我、我當時看到她在信裡寫著……有十塊金條!”
說到這兒,汪晴露嗚咽了幾聲,“我、我一時想不開,就打開她那個珍珠包包看了看,真的有十塊金條!我、我就拿走了四塊……因為我拿走了四塊,那我就不能把那封信留下來了呀,所以我就……把信給燒了……”
“後來的事……就是你猜想的那樣,我怕你知道了,就把這事兒交給齊大嫂去辦,然後我拿著金條回了老家。躲了三四個月才回來的……”汪晴露說道。
至此,終於真相大白。
宋熙氣得渾身發抖。
“那封信上還寫了什麼?除了交代有什麼東西之外,還寫了什麼?”宋熙厲聲喝問。
汪晴露,“沒什麼……”
宋熙抬起一腿,狠踢了過去,“說!”
汪晴露又慘叫了一聲,嗚咽著說道:“……她還在那封信裡寫了對不起,她是愛你的……還、還寫了一個編號,說是什麼密碼,可是我、我現在已經記不清那個編號了……”
“小趙,這事兒你親自去辦!”宋熙恨恨地說道,“我要讓她……受到最嚴厲的處罰!”
趙紅軍立刻說道:“是!首長!”然後像拖死豬一樣,把汪晴露給拖了出去。
宋熙忍不住又看向了宋秩。
“兒子,對不起!”白發宋熙含淚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