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看向了白翡翠。
白翡翠不自在地把頭扭到了一旁去。
桃桃問白翡翠, “……後來你上哪兒去了?我還去報過警,說你不見了。”
——白翡翠一度和桃桃的同學王冰鳶的父親同居,王冰鳶的父親虐待王冰鳶姐弟, 後來還想對桃桃不軌……最後因為拐賣了白翡翠而被判了刑。
隻可惜, 後來白翡翠也沒了下落。
可這會兒對麵桃桃的詢問, 白翡翠並不想回答。
白珍珠說道:“我來說說這些年我的遭遇吧……說起來,咱們差不多也有十來年沒見著了。”
白珍珠出獄以後回了一趟如意村。
她偷偷回去的。
她的父母已經離了婚,母親改嫁了, 父親另娶了, 四個姐妹都不在了。聽說父親新娶的繼母能乾又厲害, 帶了一個十幾歲的兒子過來, 還給父親生了個一歲多的小兒子……
如意村已經慢慢富裕了起來, 父親和繼子每天出門乾農活掙工分,繼母在家帶著小兒子操持家務, 和其他的婦女人去山上割豬草喂豬,掃鴨屎撿雞蛋,掙點兒鴨蛋什麼的貼補家用。
父親的日子過得還挺好。
白珍珠又悄悄地去看了看改嫁到臨鎮的母親。
母親黃三妮大字不識、有些愚笨,性格還唯唯喏喏的……娘家、婆家都看不起她。她二婚嫁了個比她還小三歲的鰥夫, 新丈夫是鎮上的木匠,有一兒一女, 還有兩個沒有結婚的弟弟妹妹。
木匠就給黃三妮列出了條條框框:每天要做好一日三餐、要收拾好家裡、要乾完所有的家務活, 然後和木匠的妹妹一塊兒看著鋪子,要記得高、中、矮凳子多少錢一張, 有人來買, 錢要收對。
黃三妮之前被卷入了娘家兄長拐賣婦女一案, 被公安叫去問過話。因為膽子太小, 出來以後就有點神神經經的, 但乾起來家務活來還算麻利。
木匠一家都是好人,再加上黃三妮嫁過去以後,把整個家的家務活給包圓了。體體麵麵的為木匠妹妹送了嫁,把木匠的一雙兒女照顧得乾乾淨淨,才能讓木匠和兄弟能騰出手來安心乾活……
後來木匠一家的夥食可能還不錯,黃三妮胖了、有新衣裳穿了、顯得年輕了,白珍珠去看她的時候差點兒沒認出她來!
說到這兒,白珍珠笑著對桃桃說道:“我覺得吧,我爸我媽各有優點,也各有缺點。就是……他們不舒適!兩人都是鋸了嘴的悶葫蘆,一個另娶了能乾又強勢的媳婦兒,那日子立馬就過得紅紅火火。一個另嫁了心裡主意大的男人,也是馬上就找著了主心骨……”
桃桃打量著白珍珠。
白珍珠大約是想起了父母,沉思許久,終是幽幽歎氣,苦笑道:“可笑我的那個媽……本來我去找她,是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如果過得不好,我就帶她走……但她過得挺好的,一看就……”
“反正啊,肯定是比跟著我強,”白珍珠笑了起來,“所以我就想著,去跟她打個招呼就走。沒想到……她已經不認識我了。”
桃桃看向了白珍珠。
白珍珠的眼尾紅紅的,聲音也染上了濃濃的鼻音,“我就……站在她麵前,但是她、她跟我說,高凳子三塊錢一個,中號的一塊五,小號的七角錢……”
說著,白珍珠哈哈大笑了起來。
宋秩端了兩碗湯麵過來,然後皺眉盯著白珍珠姐妹仨。
他還依稀記得白珍珠和白翡翠的模樣兒,但從來也沒見過白盼金——白盼金在宋秩插隊去如意村之前就已經出嫁了。
白珍珠倒是一眼就認出了宋秩,“宋秩!你還是老樣子,基本沒怎麼變……我是白珍珠啊,這是我妹妹翡翠,還有印象嗎?還有,她是我大姐盼金!”
說著,白珍珠又把宋秩介紹給白盼金,“大姐,他就是宋秩,是桃桃的愛人。他以前在如意村插隊當知青,後來和桃桃結婚了……”
白盼金看著宋秩,有些拘謹。
宋秩看了桃桃一眼,見桃桃笑嘻嘻的,他便也和顏悅色地對白盼金說道:“盼金大姐你好,早飯吃了嗎?”
“我、我我我……我們都吃過了,”白盼金訕訕的、學著宋秩文質彬彬的樣子,說道,“你、你也……早上好。”
白翡翠盯著那兩碗臥了煎得金黃荷包蛋的湯麵,酸溜溜地說道:“這都快中午了,你們還沒吃早飯啊?”
梨梨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桃桃大大方方地說道:“是啊!”然後將一碗麵推到自己麵前,將另外一碗麵推到梨梨麵前,又對宋秩說道:“宋秩,你找點兒花生瓜子什麼的來,好不好?再倒點兒茶水,我們幾個聊一聊……”
宋秩應下,轉身走了。
桃桃問白珍珠,“我們打擾你們乾活了麼?”
白珍珠趕緊搖頭,“不關事,我們乾的是承包的活計。這些大米不該我們卸貨,隻是我們順路過來,就幫她們捎幾袋……”
桃桃這才放下了心,笑眯眯地對白珍珠說道:“那你繼續說,我和梨子姐姐先把早飯解決了。”
白珍珠點頭,繼續說了起來。
她離開了如意村,雖然天大地大,她也父母雙全,可就覺得……好像根本沒有能容得下她的地方。
正好那段時間也是大串聯最厲害的幾年。白珍珠搞到了一身沒有領銜的綠軍裝,在監獄裡學習了文化,把小紅本上的語錄背了個滾瓜爛熟,又認識了一兩個“誌同道合”的朋友,最後在這些朋友們的幫助下……
白珍珠去了好多好多地方串聯。
也正因為這樣,她把全國大多數地方都走了個遍,對這些城市、鄉村都有了基本的了解。
白珍珠姐妹四個,二姐白盼銀和小妹白翡翠已經失聯,她隻知道大姐白盼金在哪個城市,具體在哪個地方,她一點兒也不知道。
於是在大串聯的時候,白珍珠有目的性的去了白盼金所在的城市,並且想辦法安定了下來……
經過兩三年的走訪,白珍珠終於打聽到了白盼金的下落。
這時,宋秩找到些炒香的瓜子兒和水煮花生,又拎著開水瓶,送了杯子和茶葉過來。
桃桃說道:“我們就在這兒說說話,你去看看孩子們!”
宋秩點點頭,出去找孩子們了。
這時桃桃和梨梨也已經吃完了麵。
宋秩煮麵的時候,在麵裡下了豬油、香油,放了豬油渣、煎蛋和香蔥……那濃鬱的香氣薰得白翡翠直流口水。
這會看到桌上還有炒瓜子兒和水煮花生,她忍不住了,趕緊抓了一把炒瓜子嗑了起來。
桃桃將茶葉包裡的茶葉抖在搪瓷杯裡,一共沏了五杯茶,又對白珍珠和白盼金說道:“這人海茫茫的,居然也能讓你倆遇上……這可是親姐妹的緣分啊!”
白珍珠笑了笑,轉頭看向了白盼金。
白盼金歎氣,說起了自己的遭遇。
“以前還在家裡當姑娘的時候,真覺得……活著太沒意思了。奶偏著四房,什麼好東西都緊著四房,甚至還跟四嬸商量,說想給我找個彩禮高的人家,收來的彩禮好給富貴兒娶媳婦!”
“再加上我娘一直生出不兒子,也被村裡人看不起……所以我乾了件傻事兒,去找我娘舅,想把自己嫁出去。我倒是如願以償了,可嫁過去以後才知道,呆在娘家,有你們大房在前頭撐住一片天的日子,那才是真的好哇!”
說到這兒,白盼金沉默了。
半晌,她才苦笑著說道:“我嫁了個什麼樣兒的人家,我不想說……以後你們也彆問。總之,當珍珠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我真的哭了!以前我被奶打得快要死掉的時候我都沒哭過一聲,可當我看到珍珠的時候我哭了!”
“後來在珍珠的幫助下,我帶著阿耀逃了出來,當時肚裡還懷著一個,後來一路顛沛流離的,流產了……孩子沒了我也差點兒死了。要不是珍珠和阿耀細心照顧我,我已經沒了。”白盼金說道。
梨梨奇道:“阿耀?”
白盼金解釋道:“我一共生了五個孩子,阿耀是長子,但他不會說話,是個啞巴……彆的孩子都被他們教壞了,和我不親。隻有阿耀一直跟著我。我逃走的時候,也問過另外四個孩子,但沒有一個願意跟我走……”
——啞巴?不會說話?
桃桃,“阿耀就是昨天救了譚麗的那個小年青吧?”
白盼金恍然大悟,“對!原來是你們家的親戚掉湖裡了?昨天阿耀回來跟我說了一聲……說有人掉進湖裡,他下去幫了個忙,回來衣裳褲子濕透。”
梨梨,“掉水裡那個,是我的妯娌!對了你們還會在這兒呆上一段時間吧?我婆婆說,想送點兒小禮物給阿耀呢!”
白盼金連忙說道:“不用不用!那湖其實很淺的!隻有一米三四高,隻要身高超過一米五就不會被淹死!你那妯娌可能是被嚇著了、沒站穩地兒滑了下去才嗆了水的,要不然啊隻要她站起身就沒事了……”
桃桃說道:“盼金大姐,你就接著講古吧!送不送禮啥的,咱們後頭再說!”
白盼金就繼續說道:“後來啊,我、阿耀和珍珠就一直相依為命,四海為家……她去的地方多,也帶著我們娘兒倆一塊兒去。”
“冬天的時候,我們就去最南邊的荒島上,養鴨子、趕海撿蛤蜊抓螃蟹……那裡的冬天也像夏天,真到了夏天的時候,天氣太熱了呆不住,我們就一路往西去。”
“我們仨沒有介紹信,住不了旅館、也買不了火車票。所以出門的時候隻能睡橋洞底,扒火車也隻能扒煤車……吃了不少的苦頭,但也挺有意思的。”
白盼金笑了笑,言歸正傳,“我們到了最西邊兒,就幫著那兒的生產隊摘棉花……好多像我們這樣兒的黑戶,一到了秋天就去幫他們收棉花。他們缺人手得很,不會問我們是哪兒的人……”
“反正啊,工資三天一結,安排住大通鋪,吃住都能解決!就是那邊兒沒啥蔬菜可吃,天天吃麥餅,大多數時候吃上麵撥下來的儲備凍肉,偶爾也殺幾頭羊給我們吃。我們仨每年過去都能吃胖三圈……等到秋天過去,棉花摘完了,我們仨掙到了錢,就添了過冬要用的糧食和物資,又回荒島上去……”
桃桃還挺向往的,“我還沒去過西疆看棉花地呢!也沒上荒島看過……盼金大姐,你們在荒島上的日子過得苦嗎?平時能吃飽嗎?是不是天天都能吃上魚蝦蟹?”
白盼金笑道:“我們在那兒起了泥坯房,還種了水稻、各種蔬菜,養了雞鴨什麼的……魚蝦蟹嘛,確實天天都能抓到,但那玩意兒不能天天吃,吃多了痛風。再就是……雖然天天能抓到魚蝦蟹,但數量挺少的,大多數時候都不夠我們仨一頓飯的。所以捉了魚蝦蟹回來也多數都醃製起來,萬一遇上台風天什麼的,躲在家裡也有口吃的。”
桃桃連連點頭。
梨梨問道:“那你們是怎麼遇到翡翠的?”
眾人的目光齊齊聚在白翡翠的身上。
白翡翠有些慌亂,“就這麼遇上的唄!也沒啥……”
白珍珠掃了白翡翠一眼,淡淡地說道:“遇上她啊,就真的是個意外了。”
頓了一頓,又糾正道:“應該說,是一段孽緣。”
卻說白翡翠於數年前,與桃桃在農大有過一麵之緣後,就再次被王冰鳶的父親王光財給轉手賣了!
白翡翠這人好吃懶做,又不願意動腦子。
當年她年輕漂亮,被轉賣了好幾次,也能受寵吃好喝好的……可好些年過去,她容貌滄桑、身材走樣,沒人要她了。
後來她就跟幾個小混混合夥,做局仙人跳,專坑過坑的男旅客。
不久,就有苦主向派出所報了案。白翡翠和她的團夥被公安給盯上了,可笑她們還不自知。
案發的那天,白翡翠和她的團夥在火車站的黑旅館裡正準備陷害旅客,然後被警察們一腳踹開門,結果受害者以為警察是來抓嫖的,被嚇得直接跳窗跑了!
白翡翠被嚇傻了,也跟著恩客跑。
結果恩客跑了,白翡翠傻乎乎地跑錯了方向……直接闖進了白珍珠和白盼金的家!
——白珍珠和白盼金帶著阿耀,每年一次長途跋涉。她們沒有錢,卻也要生存。那怎麼辦呢?
所以她們就沿路拾荒、賣廢品掙點兒錢,再弄點兒手工品拿去黑市上買,攢夠了錢再趕往下一站。
她們也流浪到了這個城市,為了方便在火車站附近的黑市做點兒小買賣,就在一條巷子的死胡裡用氈布、麻袋隔了一間“房子”出來暫居。
白翡翠昏頭轉向的,直接闖進了白珍珠和白盼金的家。
當下,姐妹仨見了麵,卻不敢相認。
最後還是白盼金開口問白翡翠,“你是誰?”
白翡翠聽到了熟悉的鄉音、看到了蒼老但眼熟的兩個姐姐……在那一刻,她有些破防了。
警察後來也來調查過,但在珍珠和盼金的掩護下,他們不知道眼前這個眼神呆滯,渾身臟兮兮的流浪|女人,就是他們想要尋找的那個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濃妝豔抹的白翡翠。
警察離開以後,白翡翠又央求白珍珠悄悄去把她的一兒一女找來……
是的,在近十年的流浪生涯裡,白翡翠生了一兒一女,均是父不詳。
就這樣,白氏三姐妹帶著三個孩子,開始共同生活。
她們一直保持著每年遷徙一次的頻率,往返於內地西疆和南海荒島的生活,也漸漸習慣了。
但在幾年前,局勢開始慢慢穩定。白珍珠她們出門的時候不再因為沒有介紹信而東躲西藏了,能正大光明的買車票、住店,出門也更方便了……白珍珠就尋思著,想去機會更大的城市安家。
再加上阿耀漸漸長大,白珍珠決定要儘快穩定下來,掙到些家產才能為阿耀娶個媳婦兒。
她們也曾經去過深城和南都,但覺得不利於給阿耀找媳婦兒,最後兜兜轉轉的來到了京都。
白珍珠和白盼金是十分勤勞的女性,白翡翠比較懶,但沒人慣著她,也隻能像姐姐們一樣認真付出勞動……
白珍珠去的地方多,見多識廣腦瓜子還活泛。她會主動去找很多單位的後勤科,提出務工承包製,也就是說……單位把最不好乾的活、最粗最累最重最臟的活派給她,她想辦法完成了,一天乾完也是收這麼多,一百天乾完也是收這麼多。
硬是憑著白珍珠的開價低,勞動強度大,回報率高……她終於打響了名聲。不少單位的後勤人員都會向兄弟單位推薦她們……
就連這次療養院的活計,就是一年前彆人介紹的。
因為她們誠懇勤勞,開價又底,所以療養院有什麼外包的活計,都會找她們來乾。
這才會遇上了桃梨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