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玲已經六十多歲了,她在溫泉療養中心呆了十幾年,因為保養得當,看著還挺年輕的。
她瞪了女兒一眼,然後轉頭,滿場子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警衛員小頭的身上,揚聲說道:“小湯!這是怎麼回事?”
小湯憤恨不平地說道:“什麼怎麼回事?”
方玲愣住。
——小湯是關慶白的警衛員,十八|九歲就跟在關慶白身邊,迄今已經快二十年了。以前的小湯,對方玲非常尊敬,怎麼可能像現在這樣,用這麼惡劣的語氣和態度和方玲說話?
再加上現場還有那麼多的人眼睜睜地看著……
方玲的臉漲得通紅,質問小湯,“你這是什麼態度?”
小湯,“我的態度怎麼樣,您說了不算!首長說了算,在場的那麼多人說了算!”
方玲,“你……”
關海芙問道:“小湯,我爸爸的情況怎麼樣了?”
“你們來晚了!”小湯哽咽著說道,“……家產都已經分完了!”
關海芙一愣。
方玲也愣住,喃喃說道:“分家產?這麼說,老關他……是真的不行了?”
小湯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我通知你們多少次,讓你們來看看首長!上個星期在療養院我都給你跪下了……你還以為我是在說謊?這種事我有什麼好說謊的!”
在場的眾人素質很好,雖然聽到這麼勁爆的內容,也沒人議論,就是看向方玲的眼神透出了無聲的指控。
方玲終於慌了,口不擇言地說道:“我、我……我以為他是想要我替關海龍養孩子,我才……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已經……”
——關慶白確實動過心思,想讓方玲幫著收養倩倩。畢竟方玲的身體還可以,再照顧倩倩十來年也不成問題。
他去療養院跟方玲說過,希望倩倩能跟著方玲住在療養院裡。
方玲的條件是:她可以收養倩倩,但她必須離開療養院。
兩人談不攏,不歡而散。
後來,關慶白的身體撐不住,住進了醫院。小湯看到首長一個人孤零零的……關海芙過來看過父親幾次,就再也沒出現過。方自立倒是隔一天來看一次爺爺,但問題是,他母親的病情比首長還嚴重,每次過來也隻能匆匆和首長說幾句話就離開。
小湯就去求方玲,希望她能去看看首長。
方玲認為關慶白是在欲擒故縱,堅決不肯來醫院看他。
現在……
方玲的臉色瞬間慘白。
“老關!”
她高呼了一聲,轉身就想往icu病房裡衝。
正好遇上宋熙從icu病房裡出來。
兩人打了個照麵。
也不為何,宋熙看向方玲的眼神充滿了滔天的恨意?
一將功成萬骨枯。
宋熙戰功赫赫,雖已年老,餘威猶在。
此刻他毫不掩飾渾身的殺意,朝著方玲的方向走了一步。
方玲莫名其妙就覺得腿軟,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宋熙又逼近了一步。
方玲被嚇得渾身發抖,卻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宋熙高揚起手,狠狠扇去——
現場的眾人齊齊靜默。
“啪!”
一記清脆的耳光悶聲響起。
宋熙手下沒有留情。
方玲被巨力掀得……整個人都飛了出去,背脊撞在牆上,才停了下來。
她捂著臉,驚恐地看著宋熙。
關海芙衝了過來,“你有病吧?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欺負我媽?虧你還是我爸的好朋友……”
宋熙理都沒理關海芙,隻是盯著方玲,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就該慶幸,現在方盛皓不在。”
方玲驚呆了。
宋熙又赤著眼,狠狠地瞪視著宋秩,低聲罵道:“廢物!”
這回輪到桃桃吃驚了。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宋熙早年間虧待了兒子,父子倆和好以後,宋熙的姿態一直放得比較低,今天怎麼會這麼生氣?還當著那麼多外人的麵,毫不留情麵地罵宋秩?
她看向了宋秩。
宋秩也看向了桃桃。
他將桃桃緊緊擁入懷中,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萬分愧疚地說道:“……對不起。”
桃桃一頭霧水。
宋秩也低聲向父親解釋,“爸,她畢竟是他想保的人,我不能……”
眾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倒是方玲……她意識到了什麼,不由得麵色大變!
——想來,應該是關慶白將當初國賓館的事兒告訴了宋熙!
方玲麵無血色。
在這一瞬間,她仿佛有了某種心靈感應,一轉頭……
方玲看到了穿著風衣、拎著公文包、手持長柄雨傘,風塵仆仆的方盛皓?!
他站在樓梯口處,公文包上還貼著機場的行李標貼,正冷冷地看著她。
方玲隻覺得麵上燒得慌。
關海芙不依不饒地懟宋熙,“……要是我哥在,你還敢這樣欺負我媽?”
宋熙看到這個濃妝豔抹又咋咋呼呼的小妖精就煩,他理都沒理關海芙,隻是對小湯說道:“準備後事吧!”
小湯呆了一呆,帶著哭腔問道:“宋老總,我們首長他……”
宋熙也紅了眼圈,沉聲說道:“老關他……已經去了。”
所有在場的人皆儘沉默。
人人都垂下了頭,為這位老英雄默哀。
關海芙驚呆了。
她衝進icu病房,卻看到醫護們正在拆除病床上老人身邊的各種醫療儀器的管子?
“爸爸!”關海芙大哭了起來。
可惜,靜靜躺在病床上蒼老瘦弱的老人再也不會回應她了。
病房外頭,方自立看到了父親,連忙迎了過去,接過父親手裡的公文包,又低聲說了一下情況。
方盛皓紅著眼圈點點頭。
他徑自越過方玲,走向icu病房。
方玲喊他,“盛皓……”
方盛皓理都沒理她,推門而入。
方玲隻得捂著已經開始發熱腫脹的麵龐,也跟著進去了。
關海芙半跪在病床旁,哭得半死。
方盛皓行至病床前,怔怔地看著繼父。良久,他除下帽子,朝著已逝的繼父久久鞠躬。
方玲怔怔地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好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看得出來,海芙和盛皓對關慶白的感情不是假的。
以前,方玲還有理由——是因為關海龍從中作梗,才讓這個家烏煙瘴氣。
可關海龍離開都快二十年了,在兒女們都喜歡關慶白、孝順關慶白的前提下,她方玲也沒能把這個家給經營好。
是,她也可以怨關慶白不關心她、不關心家裡人……但當初組織撮合她和關慶白的時候,也曾清楚明白地說過:關首長因為工作的原因,無法麵麵俱到地照顧家庭,所以需要一位性格獨立的女同誌照顧他、照顧好孩子們。
而她,又何嘗不是貪圖軍區司|令夫人的頭銜呢?
憑心而論,關慶白是個很好的伴侶。
他給予她最大的信任與尊重……雖然他愛著的,仍然是前妻杜敏。但不管發生什麼事,哪怕是她動了白桃桃,他也隻是將她軟禁到溫泉療養院……
在過去,方玲恨過關慶白。覺得白桃桃最終也沒有什麼損失,憑什麼她要付出十幾年的自由,被拘在那個溫泉療養裡?
直到今天,她見識到宋熙的怒火,才一下子明白了關慶白的苦心。
到此,方玲悔不當初!
“盛皓……”
方玲再次低喚著兒子的名字。
方盛皓輕聲問她,“媽,你不想跟我爸說些什麼嗎?”
方玲咬住下唇。
方盛皓久久得不到方玲的答複,不由得滿心的失望,走出了病房。
方玲渾渾噩噩地被關海芙扶了出去。
不過,當她聽說關慶白對於他的遺產分配時,不由得詫異地睜大了眼睛,激動地說道:“什麼?老關他……這麼多年來,一共隻有十萬塊錢的存款?這怎麼可能呢?”
方盛皓冷冷地說道:“這證明我爸清清白白的!怎麼,你還希望他有過億身家嗎?”
方玲語塞。
頓了頓,她不甘心地說道:“那按說,他的遺產我得占一半兒,剩下的才是幾個子女分……關海龍早就已經死了,關倩倩才六七歲大,她憑什麼也分到一份兒?”
方盛皓腦門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我們兄弟姐妹……對父親的遺囑並沒有意見。如果你覺得不公,那就來打場官司怎麼樣?”
方玲愣住,“盛皓,媽媽是在為你和海芙爭取利益!你爸爸的遺產,關宋秩什麼事?憑什麼他也能分一份?還有關海珊!她都離開了二十年了,沒給過你爸爸一分錢,她沒有贍養過你爸爸憑什麼分遺產?”
“照你這麼說,我也不是爸爸的孩子!我跟他沒有血緣關係,甚至不姓關!他為啥還給我一份?”
方玲寸步不讓,“我和他是合法夫妻!你是他的繼子女,你當然也享有繼承權!”
方盛皓氣得滿麵煞白,“爸爸他屍骨未寒,你就在這兒為了那點兒針頭線腦爭得頭破血流?你以為宋秩和桃桃在乎這點兒錢?你以為海珊在乎這點兒錢?”
“他們在不在乎我無所謂!”方玲說道,“可這是我應得的!”
宋秩說道:“盛皓,要不就聽你母親的……”
“不!”
方盛皓吼道:“那是爸爸的遺願。”
宋秩平靜地說道:“你母親的意見也很重要。一切公事公辦,這很公平!”
方盛皓猛然抬頭看向宋秩,“宋秩……就按照爸爸的意思來,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方玲隻覺得莫名其妙,並且覺得兒子的腦袋有問題,“盛皓!你有點骨氣好不好?把你的腰杆兒挺起來,乾嘛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他?他隻是你爸爸的養子……還是連收養手續都沒有的那種!”
宋秩冷笑。
方盛皓快要崩潰了,衝著方玲怒吼,“閉嘴你這個蠢貨!”
方玲驚呆了,“盛皓,你就是這樣跟媽媽說話的嗎?”
關海芙也覺得怪怪的。
——首先,她並不反對爸爸對遺產的分配,她自己能掙錢、雖然掙得不多。她也隱約感覺到,父親對於遺產的分配,對兒女是一視同仁的,隻是對母親方玲有些不公。但這也說得過去,畢竟父母的關係已經惡化到了冰點。
——其次,她無條件信任哥哥方盛皓。既然哥哥全力讚成父親對遺產的分配,就證明著,這麼做對她、對母親是最有利的。
於是關海芙也勸方玲,“媽,算了……我們聽哥哥的,那一萬兩萬的也沒啥好爭。你不還有工資呢?退一萬步講,我能掙錢,我養你!”
方玲堅持道:“那是我該得的。”
——她在乎的也不是那幾萬塊錢,而是體麵。她不能忍住,丈夫留給她的東西,比任何一個子女的還要少。
宋秩對方盛皓說道:“關叔的遺囑在那兒,可能咱們還是按程序,走一趟法院……不過,這幾天要給關叔辦理後事兒,咱們暫且不提這事兒。等關叔的後事兒辦完以後,再來了結這些恩恩怨怨。”
方盛皓心裡突突狂跳。
方玲毫不示弱地說道:“你們等著!總之……不是我的,我不要。是我的,就該是我的!”
方盛皓閉了閉眼,隻覺得滿嘴鐵鏽味。
幾天後,關慶白的後事辦完了。
他的骨灰被迎入紀念園。
方玲果然向法院提起了遺產訴訟。因為事關關慶白的個人情況與家庭情況,法院安排了合議庭,低調處理此事。
在這期間,宋秩和桃桃已經為小倩倩辦妥了收養手續,同時把關海龍的房產也過戶到小倩倩名下,由宋秩和桃桃代為監管。
最終,法院做出了調解:方玲享有關慶白的一半遺產,即五萬元。剩下的兩個親生兒女、繼子、養子以及孫女兒每人各占一份,即每人拿到一萬元。
宋秩當庭表示放棄遺產,並將自己分到的一萬元贈予關倩倩。同時他又拿出一萬塊錢,交給法院,請法庭以關慶白的名義捐給希望工程。
關海珊不在,所以法院保留了她的追訟權力,按照調解內容,最後宣判調解成功。
在法庭上,當方玲看到宋秩不要關慶白留給他的一萬,而是把錢贈予小倩倩,另外還拿出一萬出來,以關慶白的名義捐出去?
她也不傻,知道這是宋秩在替關慶白的完成遺願。
——畢竟關海芙自己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方盛皓因為妻子長年臥病,開銷也大,兄妹倆根本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能拿出一萬塊錢。
方玲心裡不爽快,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說得自己多高尚似的!還把一萬塊錢贈予給關倩倩,關倩倩還不是你收養的?不過是左手轉右手罷了!”
宋秩和桃桃不理她。
方盛皓冷若冰霜地說道:“媽你能少說幾句嗎?”
方玲又想發火。
她實在是受夠了兒子總用這種態度對她……
可方盛皓已經帶著關海芙匆匆離開,宋秩和桃桃又一向把方玲當成死人,何況宋熙也在場,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她,方玲也隻好匆匆離開。
從法院出來以後,方玲覺得心情舒暢極了!關慶白死了,也不會再有人軟禁她。
她拿到了關慶白遺孀該有的遺產,她還是體體麵麵的。
殊不知,第二天就有國安找上了門,調查當年國賓館裡的事。
方玲驚呆了。
她還以為……
結果,宋秩當年是報過警的,有報警記錄在。以前的國賓館,為防萬一,所有房間裡的電話都會全錄音。宋秩還挎貝了一段方玲和那個臨時工的服務員通電話的內容。以及,宋秩還有當初那個臨時工的聯係方式,且已經把人叫到了京都。
這一切,都讓方玲無法否認。
最終,方玲因為違法違紀,被除dang除名,退休級彆抹消,工資待遇全都沒有了!
方玲崩潰了,她想衝去找宋秩講道理,卻被方盛皓攔住。
“白桃桃明明就沒有受到傷害,憑什麼追究我的責任?”方玲尖叫。
方盛皓,“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白桃桃受到了傷害呢?媽,在那個時代……可不像現在啊!如果當時不是我清醒,第一時間告訴了宋秩……一旦我走錯一步,你兒子就被槍|斃了!”
方玲呆住。
“這、這……都是一家人……”
方盛皓冷笑,“你現在想起來都是一家人了?”
方玲怒道:“宋秩也沒太良心了!”
“是你沒有心!你沒有資格說彆人!”
方盛皓怒道,“……你已經夠本了!你犯了那麼大的錯誤,可爸爸還是保下了你!讓你在溫泉療養中心舒舒服服的過日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場事發了,我爸爸也保不住你!所以爸爸對宋秩一直很愧疚……在他小的時候,你和他都沒有好好照顧過宋秩。等到宋秩結婚了你還去算計他的妻子!”
方玲:……
方盛皓怒吼道:“爸爸在分配遺產的時候,你以為他是在偏心宋秩嗎?其實他是在偏心你呀!隻要宋秩接受了他的遺產,宋秩就得看在他的養恩上,對你網開一麵……是你自己堵死了你的退路!你還有臉說什麼體麵不體麵!”
方玲呆住。
方盛皓說道:“也就你那點兒眼光,才非要去爭那點兒針頭線腦的!你知道宋秩是什麼人嗎?他一個月的工資就好幾千,人家在國內、在國外一直有專業書再版,版權費有多少你知道嗎?”
“再說他兄弟宋穗……現在已經有過億身家!人家現在是國內首富了!你覺得宋秩看得上這兩萬塊錢?虧你還有臉說什麼體麵!你知不知道,為了這些點兒錢……你的體麵已經蕩然無存!”
方玲,“你為什麼不早點兒跟我說?”
方盛皓冷笑,“我說少了?當初你要去傷害白桃桃的時候,我有沒有勸過你?你聽了嗎?我讓你好好修複一下和爸爸的感情,你聽了嗎?我讓你不要為了那些遺產去跟宋秩爭,你聽了嗎?”
方玲,“可我都是……”
“你都是為了我,是吧?”方盛皓冷冷地說道,“可以的話,我真希望你從來也沒有生過我……算了,說這些已經沒有必要了,反正目前已成定局,你就繼續呆在溫泉療養中心吧,我會出錢供養你的。”
方玲,“不要,我不想呆在那兒了!盛皓,我要跟你住在一起。”
“你想都彆想!”
方盛皓恨聲說道:“李蕊的身體不好,如果讓我知道,你還要去鬨事,或者是她因為你的原因而健康情況惡化的話……方玲,我跟你的母子關係就走到頭了!”
方盛皓匆匆留下一句話,離開了。
方玲像隻泄了氣的氣球似的癱坐在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