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尖的男人立馬調侃:“喲,稀了奇了,女朋友?”
這對於當時的她而言極其敏感的一問,叫她轉身的動作停頓了一瞬。
就是那一瞬,她將目光投向了倚著窗台的邊敘。
他對上她的眼神,咬著煙挑眉一笑:“不然?”
話是在答彆人,眼卻望著她。
金色的晨曦落滿他肩頭,讓那一幕極儘燦爛又極儘虛幻。
……
那就是梁以璿得到的許諾。
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邊敘親口證實她和他的關係。
可現在時隔八個月,在這段關係劣跡斑斑之後重新回想,那個鐵證般的答案卻變得模糊了。
一個男人在那種情境下承認一個女人的身份,說的一定是真話嗎?
那也可能隻是人前的遮羞布。
他們不過情人節,不算紀念日,很少在外約會,沒在床以外的地方說過愛。
比起男女朋友,倒更像隻活在房子裡的情人。
否則蕭潔不會通過剛才那一通電話,就立刻旁觀者清——
女朋友需要忠誠,可情人未必。
所以邊敘從頭到尾沒想過解釋緋聞。
她以為最差的結果,是他們之間出現了第三人。
原來比這更差的是,她小心翼翼維係的這段關係,本來就是一碰就碎的泡影。
就像他以為再平凡不過的初遇,卻是她夢寐以求多年的重逢,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不對等。
*
梁以璿被蕭潔陪著去醫院拍了片,掛了點滴,回來已經是晚上。
燒暫時退了,但她的跟腱炎這一年間反反複複發作,不是三五天能斷根。
醫生說這次急性期可能持續數周,多久緩解看理療情況,短時間內彆說演出,就連基礎訓練都得暫停,否則保守治療一旦失效,下一步就是手術,到時恢複期會更長。
“你們這些體育行業藝術行業的,真是仗著年輕為所欲為,去數數,多少運動員舞蹈家跟腱斷在台上,職業生涯就那麼毀了啊?”老專家在醫院苦口婆心地勸。
蕭潔聽得心驚膽戰,梁以璿倒還鎮靜,畢竟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回國前她就有了心理準備。
再說傷筋動骨在這行業也算家常便飯,休養幾周不至於天塌,幸運的是巡演結束剛好有段空檔期,不耽誤太多事。
梁以璿回到公寓,在微信上把情況彙報給了秦荷。
晚上九點,她在床上接到秦荷回過來的語音通話。
秦荷嘮叨了一堆,說周一給她申請病假,讓她好好休息,下禮拜不用去舞蹈中心報到。
梁以璿一一應下,最後又聽秦荷提起上午的話題:“總歸這段時間不能上台,你可以考慮考慮綜藝的事。”
“我這腳最近沒法錄舞蹈……”
“不是讓你接舞蹈綜藝,還嫌自己不夠拚呢?叫你談朋友去的。”秦荷笑著解釋。
梁以璿想了會兒才明白秦荷的意思:“去綜藝上談戀愛?”
“你這孩子怎麼比我還不懂潮流?就是一種戀愛社交真人秀,要是在節目裡碰上中意的呢就談談戀愛,沒碰上也不強求,既豐富社交,又積累人脈和名氣,期間還能照常工作,百利無一害的事!”
“可我現在……”一句“不是單身”到了嘴邊,梁以璿底氣全無,她攥了下被角,“秦老師,我考慮一下,下周給您答複行嗎?”
“行,機會難得,你儘早啊!”
掛了通話,梁以璿看著沒有任何未接來電、未讀消息的手機界麵發了會兒呆,從床頭櫃抽屜拿出了日記本。
用了四年的本子,內頁已經有點泛黃。
十七八歲那會兒天天往上寫點什麼,越長大寫得越少,隻在心情極好或極差時動筆,日記本更多成了回顧過去的媒介。
梁以璿不擅長做“斷舍離”的決定,從前犯難時,外婆跟她說,當你做一件事,傷心的時候比快樂的時候多了,那就不應該繼續做下去了。
然後她就會翻開日記本,去看看她為這件事快樂過多少次,又傷心過多少次。
梁以璿緩緩翻開本子,從去年十二月一頁頁往後看,一筆筆劃正字,最後算出了19:6。
原來和邊敘在一起的日子裡,快樂隻占了25分之6。
梁以璿有點想笑,卻忽然感覺臉頰一熱,抬手去碰,觸到一片濕潤。
*
三天後上午,梁以璿徹底退燒後,第一時間拉著行李箱去了蘭臣天府。
五棟摩天大樓在寸土寸金的地界臨江而立,圍成南淮市身價最高的住宅小區。
梁以璿刷卡走進第一棟,坐電梯上頂樓,摁指紋鎖進了門。
絕版地段的頂樓複式大平層,多少人做夢也夢不出輪廓的豪宅就這麼長久空置著。偌大一間房子空無人氣,放眼望去,所有擺設還是她上次從這裡離開的樣子。
邊敘喜歡乾淨,卻不喜歡整齊,不喜歡四四方方規規矩矩,家裡物件的擺放就像山野間嶙峋的怪石,長期處在東倒西歪,野蠻生長的狀態。
他也不許任何人改變這自由的格局,為此逼退了好幾個強迫症的打掃阿姨。
梁以璿卻熱愛規律,還有輕度的整理癖,每隔一段時間過來都得努力重新適應,這次倒不用了。
她不想多看一眼那些雜亂的布置,拿紙巾擦乾淨行李箱的萬向輪,將裡麵嶄新如初的包包、首飾、化妝護膚品連帶包裝袋一件件擺在客廳茶幾上——把這些邊敘曾經拿來打發她的禮物如數歸還。
又拎著空行李箱,利落地回收起留在這裡的私人物品,從日用品到衣物,包括從前一個人待著無聊時看的幾本閒書。
她不想逗留太久,在陽台的秋千椅拿走最後一本書時,因為動作太快手滑了下。
書本落地,夾著書簽的那頁恰好翻開。
是馮唐的《萬物生長》。
她低頭,看見一行被灰色熒光筆塗過的話:“我要用儘我的萬種風情,讓你在將來不和我在一起的任何時候,內心無法安寧。”
梁以璿記不起自己是哪天標記了這句話,大概在某個被邊敘拋下的不眠之夜吧。
她撿起書,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她還是有點不甘心——如果她的離開就像過眼雲煙,對邊敘毫無觸動,全無影響,她還是有點不甘心。
她想讓他也有個無法安寧的不眠之夜。
至少有那麼一晚,她不在他身邊,他卻滿腦子全是她,連呼吸都在想她。
梁以璿站在寬闊的陽台環視著整間房子,想了想,走向客廳的黑膠唱片機,從收藏櫃找到一張唱片,擺放上去——那將會是邊敘回到這裡聽見的第一首曲子。
又走向酒櫃,挑了一支邊敘喜歡的葡萄酒,調換位置,將它放在最順手的地方。
再走進浴室,取出玻璃櫃裡她常用的香薰精油,滴在浴缸邊的擴香石上,細心地關牢淋浴間的門。
接著走進臥室,仔細鋪好那床鬆軟的被子。
最後放棄了一身原本要帶走的內衣,拿剪刀剪碎了扔進浴室的衣簍。
她像個細致入微的設計者,將聽覺、味覺、嗅覺、觸覺、視覺這些聯結回憶的五感都為房子的主人準備妥帖。
然後拎著行李箱走到玄關,留下那張門禁卡,拿起手機編輯短信。
一則分手通知發送完畢,梁以璿開門出去。
哢噠一聲,金屬門沉沉闔上,她轉身走進電梯,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