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西班牙舞曲叫《Por Una Cabeza》,中文譯名“一步之遙”,是電影中一段探戈的伴樂。
有理論說,音樂創造的內隱記憶聯結人的情感,比起文本和畫麵的外顯記憶更難磨滅。
一位阿茲海默症患者無論如何也記不起眼前人是誰,但當他聽到一首多年前聽過的曲子,卻可能將它哼唱出來。
所以即便此刻梁以璿極力回避,還是在這段旋律裡想起了一些封存的往事。
她清楚地記得,看這部電影的那天是她第一次想跟邊敘分手。
當時舞團新劇首演在即,她在繁重的排練壓力下夜夜失眠,而他在島上連續閉關了一個多月,一開始發消息還能得到幾句隔天的回應,後來乾脆徹底杳無音訊。
那天排練出錯,她也不知道想從邊敘那裡得到什麼,打了通電話過去。
陸源代接,說邊敘在忙,問有什麼要緊事需要轉告。
要緊事。
想跟消失一個月的男朋友說上幾句話算不算要緊事?
意識到答案的那刻,她突然有了想結束的衝動。
第二天周末她去了蘭臣天府,打算把自己的行李收拾走。
可真進了那個有過太多溫存的屋子,又有些猶豫不決。
那一整天,她在那座大房子裡輾轉來去,一次次說服自己等等再決定。
最後走進影音室,打開了一部片長足夠的老電影——兩小時又三十六分鐘的《聞香識女人》。
她想等一部電影的時間,看自己的主意會不會改變。
光影明滅的影音室裡,她靜靜望著銀幕,卻半天也沒看進情節。
直到電影過半,那首探戈舞曲娓娓而來。
她被旋律吸引,終於專注起來,看失明的男主角與素昧平生的年輕女郎在餐廳舞池起舞,從生澀試探到漸進佳境,她也一點點入了迷。
舞曲高|潮,男主角一手將女人推遠,一手又將她拉扯回來——影音室的雙扇門就在那一刻忽然被推開。
光在刹那間湧進昏暗的密室。
她嚇了一跳,驚訝地偏過頭去,從沙發上緩緩站了起來。
門外的人卻像隻是尋常歸家那樣朝她走來,瞥了眼幕布問:“看什麼這麼入神?”
她還發懵,邊敘已經認出了這部電影:“Some people live a lifetime in a minute?”
他在念影片裡被奉為經典的一句台詞——“有些人在一分鐘裡過儘一生”。
看著眼前從天而降的男人,根本沒入戲的她卻好像聽懂了這句台詞。
人的一生多數時間都在平淡中度過,卻會在短暫的某一時某一刻,體會到足夠一生回味的歡喜憂慮,痛苦甜蜜。
而她的那一時那一刻,就在邊敘推門而入的那一瞬。
……
餐廳裡的樂手們也漸漸全情投入。
被鋼琴的重音一敲打,梁以璿結束了這段不合時宜的回憶,空洞的眼神重新聚焦起來。
與此同時,兩位侍應生一左一右拉開了大堂的雙扇門。
梁以璿聞聲望去,一眼看清站在門外的男人,如遭雷劈地僵在了椅背前。
舞曲進入高潮,澎湃的音律在抑揚頓挫間翻湧著人的心潮。
梁以璿緊緊盯著那扇門,仿佛回到了那天昏暗的影音室。
和那時的畫麵如出一轍,這個男人在一個不可能的時間,出現在一個不可能的地點,一步步朝她走來。
每一步都像踩在她脆弱的神經上。
可是這一次,她卻被釘死在了座椅上,隻能眼睜睜看他走近,看他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濃。
頭頂投落下一片陰影。
那雙黑皮鞋停在了餐桌前。
邊敘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彎下腰來:“想什麼這麼入神?”
梁以璿眼睫一顫。
“你等的人,知不知道你在等他的時候,”邊敘手撐上桌沿,笑著打量她,“心裡想的都是誰?”
意識到邊敘此刻出現在這裡意味著什麼,梁以璿目光慢慢轉冷,定了定心神揚起頭來:“我在想誰,關邊先生什麼事?”
邊敘眯了下眼睛。
“邊先生貴人多忘事,可能不記得了,我在一個多月前已經正式通知過你,我和你沒有關係了。”
邊敘看著她篤定的眼神笑了一聲:“是嗎?”
他拿起手機,皺著眉劃了幾下,把手機擱上餐桌,推到她眼下:“你說哪封通知,這個?”
梁以璿垂眼看去。
短信界麵停留在很久以前不知哪天的對話——
「晚上還回來嗎?」
「怎麼?」
「不回我就睡了。」
「回。」
「什麼時候?」
「你想什麼時候?」
「我很困了……」
「去床上等。」
一種難以言喻的羞辱感讓梁以璿死死攥緊了裙角。
邊敘注視著她變幻的神色,指尖摁在屏幕往上一劃。
劃到底也沒出現那封分手通知。
他掀起眼皮,瞥了瞥架在邊上的攝像機,低頭在她耳邊輕輕一笑:“綠我綠到全國觀眾麵前來了,寶貝兒,膽子挺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