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失敗者出海(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339 字 11個月前

一件事辦壞了,牽連的是數千人,雖說眼下還沒人被處死,但買活軍對吏治的嚴厲態度,也是可見一斑了,若是從前,法不責眾!會以這樣力度偵辦的,隻有謀逆大案、科考舞弊等等,隨便一個草頭小吏目,在公事上耍弄點手段,多數隻是僅僅處罰他一人——一動不如一靜,一切以穩為上,畢竟,人誰無錯?都洗刷了下去,誰來幫老爺們辦差呢?

但是,買活軍這裡的情況是不一樣的,大約半個月以後,泉州吏目們分批去參加反思會——因宋三案,泉州被定為‘吏目思想建設落後府’,這被府長認為是奇恥大辱——府長是許縣人,跟從買活軍四五年了,他本是刑房出身,因為辦事利索,有大局觀,被逐漸提拔到了一府之長,說起來,在買活軍沒來之前,他還是個大字不認得幾個的小吏呢!

“怎麼,以為自己做了吏目了,就又是人上人了,輕易離不得你們了?就覺得自己能考上吏目,是自己的本事,是家裡人得風氣之先,和六姐的恩典無關了?”

府長輕聲細語,陰柔的麵相上滿是氣極的笑。“奴才秧子!連好奴才都當不得,還想著做人上人呢!還當是從前,認個字便是人中龍鳳,便是要敬仰的的讀書人了?告訴你們!現在衙門裡的活計,九成以上,是個識字的人就能乾!”

宋三、劉娘子,又有他們的同僚等人,都是被五花大綁著,跪在台前被人指指點點,陪著聽訓的,府長指著他們厲聲說道,“就你們做的事,我給一隻豬認了字它也能做!你有什麼過人之處,憑什麼作賤來辦事的百姓?大家都是六姐手下的活死人,怎麼,你們是不念六姐的恩了?”

這是在買活軍之下最嚴重的指控了,眾人都忙是搖頭,府長便提高嗓門追問,“若是念恩,怎麼見了不法,不往上糾正報告也就罷了,連一封舉報信不肯寫,反而同流合汙了起來?她吃她占,你也跟著吃,跟著占?你心底還有一點良心,有一點公心沒有?”

那一日陪著劉氏一起買菊花的女吏目,淚如泉湧,隻是搖頭,欲要給自己分辨,卻又一句話說不出來,想要磕頭認錯,卻又無法躬身,實在是狼狽到了極點,反而宋三、劉氏已是一臉的木然——這是受的折辱多了,已經破罐子破摔起來。

台下吏目,見了他們情狀,心中無不畏懼戰栗,許多人都想到自己工作中疏忽拿大之處,不由得雙腿打戰、冷汗潺潺。府長在台前逡巡遊走,毒蛇一般隻盯著台下人,冷然道,“休要以為做了吏目,從此便是一生坦途,在買活軍處做吏目好不好,你們自己心裡有數,吃的、喝的、穿的、住的,何曾薄待了你們?老有所養,病有所醫,這都是百姓們一時尚還享受不到的,可若要以為這些好處,是因為你們自己而來,以為六姐待人一向寬和,以為自己真就不可或缺了,那就是愚昧!”

“選了你們,不是就離不得你們了!天下間識字的人千千萬萬,哪個做不了你們的活?真以為離了張屠戶,吃不得帶毛豬——呸!你們算是哪門子屠戶!開掃盲班的,教人識字的,那些人才是屠戶!你們的那點子學問,不就是仗著泉州剛平定,認字的人還不多,給你們冒出頭來了麼?現在便把你們全數開革了,幾天內我找不出些會識字的,算學好的人來給六姐做活?”

“休要說六姐待下苛刻,買活軍做事,一向公道,隻看你的本事!就說這宋吏目,他有什麼本事?抄書寫表,誰還不會了?他還敢有意辦毀了差使,這樣的下賤瓤子,就休怪他傾家蕩產,一輩子不得翻身!”

“再說這劉吏目,收錢算賬,連字都不比多識,有一張嘴即可,你哪來的膽量弄權?你靠著宗族之力先讀了書,考入了衙門,心中便隻以宗族為重,對六姐定然是不以為然了,是也不是?”

劉氏聽得對宋三的處理,也木然不下去了,早已麵無人色,不住搖頭,呢喃道,“再不敢,再不敢了——”

府長冷笑道,“瞧瞧,這是被抓了,才再不敢了,若是不抓她,倒覺得這都是小事兒,她一心隻有自己,哪裡想得到彆的百姓因她受的委屈?擔心?你們這些泉州大族出身的吏目,可都要瞧仔細了,今後晉升時,因出身一體扣分,便是因這兩人,揭開了你們身上的臭毛病!今日以後,都給我回去重讀政治!不將課本學透,永無機會晉升調崗,如有錯處,加倍多罰三分,這一切就因此二人而起,冤有頭、債有主,可不要恨錯人了!”

見慣了買活軍到處開掃盲班,又是周濟弱小,又是為女子放足,教她們讀書寫字,讓她們做官,泉州眾人實在難以想象買活軍還有這樣一副嚴酷的麵孔!當下哪還顧得上不平、怨恨?無不是戰戰兢兢,忙著認錯表忠心,唯恐自己落得和台上眾人一般的下場。

又有些心中發虛的小吏目,回家後深思熟慮,還是辭了官不敢再做吏目,這些人是有些政治敏感度的,不像是旁人隻顧著怨恨宋三、劉氏,他們心下雪亮:“買活軍素來忌諱宗族,如今看來,更忌諱本地大姓子弟考入官府做吏目,便是要做吏目,也該異地為官,否則若在此處,隻怕是屢遭打壓、挑剔。這宋三二人不過是筏子罷了,拿他們說事而已,官場上的事情,沾了邊就是傾家之禍,若沒有手腕,把握不住,真不如趁早抽身,去尋彆的出路。”

說到要尋出路,這些泉州人的想法都是相似的——宗族出身做不得官了,那就隻有去異地經商,既然是要經商,那便是往南洋去的好,留在買活軍這裡宗族的身份不能帶來助力,反而處處束手束腳,不敢放開了交際吏目。

恰好,宋家宋玉亭這一支,正在籌備船隊下南洋出海開拓,此時船隻已幾乎齊備,說來也是可笑,最終,宋三家屬和這些被連累了的宗族子弟,竟又都請托到了宋家這裡,湊在了一隻船上,出海這一日,大家在甲板上麵麵相覷,說不出的百般滋味俱在心頭。

又聽得一聲心滿意足的歎息,一個白膚青年從鄰船艙房裡躥了出來,手持一個小東西,正在按個不住,那邊一個中年人眺望遠方,麵色深沉,又有不少泉州本地農戶聚在一起,警惕地打量著海港,低聲不知商議著什麼,這形形色.色的行人全都聚在一起,隻聽得瞭望台上一聲號響,帆布索索而落,鼓風而去,陸續出了港中。

前後首尾相銜的船隊之中,水手們俱都歡呼起來,大叫道,“開海,開海了!開海疆去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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