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以買活軍辦事處代表的身份,加入到平叛中,借出電喇叭讓兵丁到處宣講的話,扯上了謝六姐的大旗,對於濟州府的局勢還是會有很大影響的。就是這麼做的政治後果會遠超今晚一地的動亂,他確實不敢自專!
對講機那一麵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顯然,參謀已經完全接受到了小耳朵的暗示,並且正在思考——這同樣也是超越她職權的問題,如果沒有對講機的話,他們隻能隨機應變,那麼,收益最大的做法就是獨善其身,管好自己的一攤子就足夠了,至於一點良心上的不忍,隻能狠心掐斷,畢竟,不可越權!
【稍等,我已經向上請示,六姐人在雲縣,我現在出去查看,她是否快到總台——六姐!】
對講機那頭傳來了一陣破空聲,似乎是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舉手敬禮,小耳朵也不由得打了個立正,他雜念叢生的心思一下安定了下來,哪怕身處一座著火城池的中央,放眼望去,全是狂亂哀嚎,他也仿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隻等著六姐那似乎是熟悉,細品之下卻又應該較為陌生的聲音指示。
【你再擇要說說現在的局勢!說完了。】謝六姐的聲音有點低沉,顯然是從睡夢中被喚醒的。
小耳朵立刻抖擻精神,儘量清楚輕快的把事情又說了一遍,【……請六姐指示,說完了!】
【明白了,這樣,你們現在這裡能用的,有組織能力的乾員人數是多少?說完了。】
【可絕對信任的核心成員二十人,男女各半,還有初步組織能力,初步自保能力的女子約百人,需要保護的女童四十人左右,喇叭三台,說完了。】
【抽調一名乾員帶喇叭去城門打開逃生通道,另一名乾員指揮百名女子搬運貨物、帶領女童去城外躲避,餘下人等以買活軍名義,征用兩台喇叭,尋找兵丁進行喊話,組織城中百姓救火,製止惡性案件,分化邊緣人員的戰鬥意誌,可便宜行事——小心點,必要時保命為上,不用舍生忘死,我說完了。】
小耳朵感到一股熱血上湧——他就知道!六姐絕不會對不平事坐視不理!【明白!一定辦到!說完了!】
此時,經過近半小時的溝通,對講機的電量也隻剩下約一半多一點兒了,考慮到夜還深沉,太陽能電池再度充電的時機還在明日,且還要為喇叭充電,小耳朵不再多言,結束彙報之後,他麻利地把對講機和電池裝好,背在身後,爬下房頂,取出喇叭來,召集隊員開了個短會,把會議結論傳達之後,立刻做出調派,“張阿福,你帶一個喇叭去敲南城門!”
南城門的城門官老範,和買活軍的私鹽隊關係是很近的,尤其和張阿福,因為是同鄉,很能說得上話,張阿福心領神會,大聲答應,小耳朵又要分派其餘人時,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了一陣叫嚷聲——留在門外警戒的女娘們,似乎和一夥來人喝罵了起來,有人喊道,“我們是活死人,我們是活死人啊!老爺們!看看我們的頭發,我們是活死人!”
買活軍在濟州府何曾有這麼多活死人了?小耳朵和幾個隊員麵麵相覷,手都按在了腰間,飛跑到門口一看,卻是幾十個寸頭男女,在沙袋堆疊成的防火工事外,哀告道,“我們都是來做生意,在運河船驛那裡歇宿的活死人!還請老爺們救救我們!”
買活軍在運河碼頭附近,其實也有船隻歇宿,隻是今晚恰好因為要整隊的緣故,那裡沒有留人,小耳朵對於船驛客人的情況,也是十分清楚的,此時將眼一掃,哪裡不知道這些客人的心思?倒也說不上好笑,隻覺得一陣同情,心中又忽而一動,被這幫人啟發,想到了一個極佳的主意,當下也不說破,隻是示意女娘們將沙袋搬開。
“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先進來!按我們買活軍的規定,緊急時刻,我有權征用你們這些活死人——快,張阿福,立刻去南城門,城門一開,你和小陳即刻帶領活死人和女娘們一起搬貨撤退。”
“老朱、老伍,你們剩下的人拿起喇叭、響鑼和我來,跟我喊。”
他自己拿了一個喇叭,老朱拿了一個喇叭來,餘下的兵丁,取了兩麵銅鑼跟在身後,先不由分說大敲了一通,方才聽小耳朵在電喇叭裡扯著嗓子喊道,“白蓮起事,不傷教徒——我們買活軍的活死人,都記住了,剃頭為證!起事的兄弟們,要小心,剃頭不殺,剃頭不搶,剃頭不傷!六姐神威,無遠弗屆,明察秋毫,善惡有懲!”
眾人都是眼前一亮,深覺此計甚妙,於是各自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喊起了口號,和那遠遠的‘白蓮降世、無生老母、真空家鄉’對抗。
“剃頭為證!剃頭不殺!六姐神威,無遠弗屆,明察秋毫,善惡有懲!”
“六姐神威……善惡有懲!”
他們的聲音,在電喇叭的幫助之下,跨過了火海,跨過了哭喊,讓多少暴徒在火光中驚疑不定地抬頭望向天邊明月,手下的力道,也有了那麼一絲放鬆——
“六姐神威……皎皎如月……”
有些人甚至害怕地顫抖起來,左右張望,猛地返身逃跑,消失在了夜色深處……
“明察秋毫……善惡有懲!”
誰能不懼天威,不懼天威之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