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太太也從堂屋裡出來了,問道,“小三兒呢?野哪去了,讓他回來吃早飯——撞見賣旬報的,趕緊買一份,天老爺,可憐見的,這六姐一發話,我這心就安了,你們都不知道,前些日子,我那心總突突的跳,看天邊好像總有黑影似的,叫人疑神疑鬼,夜裡都不敢睡安生了,盜汗!驚醒!隻我不和你們說罷了,你們也都是死人一樣的,我不說就再看不出來!”
一家三口在院子裡拌嘴呢,和說相聲似的,隔了院牆,也有人應聲道,“誰說不是呢,嫂子,我也一樣樣的,瞧著那尼姑上門,我心裡就打怵,就怕聽著那南城的慘事,又怕聽著什麼神神怪怪的事兒,什麼龍脈,哎呀,聽了就叫人懸心,又不是什麼好事兒,怎麼還到處去說呢!”
“可不就是了?咱們老百姓,誰不是盼著安安穩穩的,那改朝換代,還能太平得了嗎?真不知道傳這些話的人是什麼心!”
街坊鄰裡,最要緊的是和睦,幾十年處下來,都和真親戚似的,衛太太和隔壁的嫂子是最投契的,兩人隔了院牆,你一言我一語商議定了——買到旬報叫衛家人讀給街坊聽,隔著幾個院牆都在那傳話呢,又說要學拚音的事情,“學拚音好哇,沒個認字的福分,能認拚音,好歹也不是睜眼瞎!”
這些要學拚音的人裡,不乏女眷,衛姑娘一聽就更來勁兒了,當即就敲定了,除了下午給小學生上課,上午她到隔壁嫂子院子裡去,開個女班,一人收個十幾文錢罷了,鄰裡女眷愛學的都能來上課雲雲。正是說得熱鬨時,衛家小三回來了——是被老大牽回來的,老大腋下還夾了一卷報紙,不是國朝旬報又是什麼?
“大少爺怎麼這會兒回來了?這陣子不是都住在南城那兒嗎?”
原來,衛夫子雖然自己是塾師,但生的這大兒子,卻不是讀書的材料,勉強認字已是極限,無法繼承副業,於是便經由舅舅介紹,拜在北城一個木匠那裡做學徒,因此彆看大小夥子了,卻還不能賺錢,不過,他頗得師父的喜愛,眼看就要出師,倒也算是有了一門旱澇保收的手藝,偶爾也能回家住幾日,若不然,學徒都是住在師父那裡,早起貪黑的做活兒,哪怕家就在隔壁巷子,也是不能輕易回去的。
衛大郎這裡,平時倒經常可以回來,南城事情之後就不同了,衙門出麵,從匠戶中征用了年輕的匠人,去清掃受災區域,有的能修補的也就當場給修補了,雖說沒有報酬,但至少管飯管住,匠戶都派學徒工去。衛大郎這半個月,就都住在南城那裡,衛太太的病有八成是擔心他的安危。
“一早衙門來人,先放一天假,不收拾了——明日還要去城北平整空地,支棚子、搭帳篷,南城那些災民先安置過去,受災區域不收拾,得保留原樣,等買活軍來調查呢。”
大家又好奇南城那裡的事情,又好奇所謂的聯合公告,街坊們圍在一起各問各的,亂了好一會兒,衛夫子出來了,方才都道,“靜一靜,讓老夫子給咱們念一念!看看買活軍怎麼說的這事兒!”
“這相隔千裡呢,怎麼就能把文章遞過來……”還有人匪夷所思的嘀咕著,但很快就被人打了手,也就不說話了,自己訕笑道。“聽,聽報紙!”
衛夫子抖了抖報紙,輕咳了一聲,把目光落在厚實的麻紙上,先是從上到下地看了一會,又覺得不對,突然發現這公告居然是從左到右的橫排,說不出的怪異,卻也隻能暫且按捺著,一字一句地念道,“用科學的態度對待自然、人為災害的聯合公告。”
“科學……”
“什麼叫科學啊?”
人群輕微的騷動了起來,眾人都用期待的眼神望著衛夫子,似乎在等待他闡明‘科學’這個概念,可衛夫子哪知道什麼是科學啊?買活軍的教材,他看了都嫌頭疼,隻草讀了一遍,就扔到一邊了,也不記得其中有提到科學,因此,隻得故作不見,硬著頭皮念道。
“本月,京城的南城災難,牽動了華夏百姓之心,發生災難,已是不幸,但民間居然還有離奇古怪的迷信傳言,這種傳言,引起各地騷動作亂,傷害無辜軍民性命,而且,對於建築國民的科學思想極為不利,因此,特與敏朝朝廷聯合頒布公告,從此禁止此類傳言生產。”
“公告中提到的新詞,買活軍之後會發布小冊子進行詳解,公告中不再過多解釋——”衛夫子如蒙大赦,連忙自己加了一句,“可是說的不錯,咱們都先半懂不懂的聽著罷,之後那小冊子出來了我再給大家讀!”
“知道啦知道啦,快往下念去!”眾人已經迫不及待了。
街坊之中,往常這時候那是炊煙嫋嫋,大家都做早飯呢,今日卻是全都聚在了衛家小院之前,各自伸長了脖子,聽衛夫子蒼老的聲音,慢悠悠地念道,“首先,要明確的一點,那就是天人感應一說,純屬胡說八道,任何災害發生都自有其內在原因,以京城事故為例,如果是王恭廠的藥火走火,那就是缺乏安全生產意識,屬於人禍,如果最後調查的結果,是地動引起的問藥火庫爆炸,那就是自然活動導致,屬於天災……”
“不論是天災還是人禍,都和□□勢沒有絲毫關係,京城的災難,不是買活軍崛起的象征,如果買活軍治下發生海嘯、地動,那也不說明買活軍不得天命,隻能說明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年代,自然災難就是頻繁發生。”
“把災難和政治活動聯係在一起的人,居心非常叵測,多數為用心險惡的暴徒,是買活軍和敏朝,以及天下所有想要進行有序生產,安穩生活的百姓共同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