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走狗製造器(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925 字 11個月前

畢力格輕輕地說,他向主人抖了抖報紙,證明自己剛才就在研究報紙上關於布日古德的講述。“它和漢人的炮、弩、箭不一樣……是我們對付不了,又永遠無法擁有的東西。”

“你說對了!”滿都拉圖猛地一拍床褥子,激起了一陣細灰,“畢力格,你又說到我心坎裡去了。是!這是我們對付不了,卻又永遠自己造不出來,還不能逃避,必須麵對的東西!這個仗打得讓人窩火,沒法打——從一開始就是不能打的仗,我們韃靼人什麼時候打過這樣的仗?還沒打就知道贏不了,連一點希望都沒有……這樣的感覺讓人難受!”

倒不是說他就很想打買活軍了,但是,在滿都拉圖,在所有韃靼人的心裡,雙方的關係,是由彼此的實力決定的。就好像漢人——漢人在戰爭中也是有一些鬼把戲的,他們善於守城,也有砲,有火銃之類的東西,但是韃靼人並不畏懼他們,韃靼人可以學習漢人的戰術,他們也很會用砲了,也會用弩——對付馬賊不用弩,是因為一般的牧民沒有這麼貴重的東西,韃靼人的軍隊那還是有弩的,在攻城戰中也經常使用。

總之,漢人也好、建賊也好,甚至是西麵的其餘種族也罷,韃靼人和他們的戰爭,不論勝負都有得打,即使失敗了也可以學習。所以韃靼人和他們是大致上平等的關係,他們原本也是沿用了對漢人的看法來看待買活軍的,現在是友好的,因為合作能帶來禮儀,但是,將來也有翻臉的可能,仁欽台吉、延綏鎮、買活軍,是一個較為平等的三角關係。

當然,買活軍的報紙也在吹噓著他們的武力,韃靼人對此將信將疑,但不論如何,他們也不是很在乎買活軍在南麵的實力,不管他們在那處多麼強盛,能傳遞到邊關的能力總是有限的,總體來說,韃靼人認為邊市在此地立足,主要靠的還是利益,是他們帶來的羊毛生意。

邊市之所以能存在一年多時間,那是因為韃靼人還不想去搶劫他們,在軍事上,韃靼人還是占有絕對的主動,畢竟,如果韃靼人認真起來的話,他們是可以調動幾萬大軍的,買活軍呢?他們在邊市上好像就幾十個人,不到一百號,就算全是不可一世的勇士,也絕對不是韃靼人的對手。

但是……但是今天,買活軍的活死人,就向滿都拉圖證明,即便是在韃靼人的主場上,即便不靠延綏鎮的敏朝官兵,活死人也有能力保護好自己的邊市。邊市真正的主人,不是近在咫尺的延綏鎮,也不是有吃掉邊市能力的韃靼人,而是買活軍自己!還有他們的神鷹布日古德!

“這樣的神鷹他們還有一百多隻——至少,在攻打呂宋的時候,他們動用了一百多隻。”

滿都拉圖語氣沉沉地說,“而且你也聽到了,那個女兵說,射擊隻是神鷹的一種能力,神鷹還可以投彈,投彈的神鷹不用低飛,在高空就可以完成……她今天不用隻是不想在邊市附近引起火災!”

報紙原本隻是報紙,報紙上所說攻伐呂宋的事情,滿都拉圖這些人本來可以隻當故事聽,當作吹噓看待,但是,當活死人操縱著神鷹在草原上空翱翔時,當他們證明了買活軍的報道有多麼的真實時,報紙就活過來了,走到了韃靼人身邊,版畫上神鷹齊飛的畫麵裡,似乎多了一個茫然仰頭的馬賊,是馬賊,也是滿都拉圖,他張著嘴恐慌地看著仙飛齊升的畫麵,無聲地詰問著韃靼人:你該怎麼辦?如果神鷹飛到了你的家鄉,你該怎麼應付它?

沒有任何辦法,這就是答案,沒有、一點、辦法。

“報紙上還記載了很多細節,說這個東西,可以在黑夜中找到潛藏起來的刺客,它的眼睛能看到人身上發出的熱氣,就像是今天我們看到的那樣……紅外成像。”

畢力格自然是通宵研究和神鷹有關的報道了,他說,“報紙上還說,呂宋的弗朗機人——那些洋番,他們也對神鷹感到驚慌失措,但是沒有辦法能應付他們,神鷹‘總是飛在它們的火銃和弓箭的射程之外’。”

帳內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也就是說,神鷹在上空遊曳時,底下的人是傷不到它們的,但是,它們卻可以利用【射擊】、【投彈】的手段,肆意的殺傷底下的人。

“投彈的威力更大,大到呼圖克圖兵不敢用,怕在這裡引起火災……”滿都拉圖自言自語般地說,“買活軍一向比我們韃靼人還要實誠,他們說的不會是假話,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和買活軍作戰,布日古德可以在任何時候,來到我們的營帳中,投下一枚飛彈,把我們的帳篷燒毀,將領融化,引起火災,燒死我們的精銳戰士。”

“是的。”畢力格的語調也很沉重,“主子,買活軍不需要和我們拚箭術,拚勇猛,我們看都沒看到他們的時候就可能全死了,能打敗十幾萬大軍的,可能隻是幾十個神鷹附體的女兵。”

滿都拉圖的呼吸一下粗重了起來,不知不覺,淚水已經在他臉頰邊肆意地流淌,他飽含著憤懣和不解地喊道,“我從來沒有想象過這樣的戰爭——幾十人對十幾萬,這世上怎麼還有這樣不平等的戰爭?!”

他想不出任何語言來形容,來定義這樣的戰爭,甚至於在這樣的思維中,滿都拉圖感到暈眩、惡心,他感覺自己活在一個清醒的噩夢裡,他是如此的無所適從,他感到,他感到——“這就不是人和人的戰爭!這是神和人的戰爭!”

“巴圖爾說,這叫……”畢力格沉默了片刻,吐出了四個漢字的詞,“代差戰爭!”

這四個字在滿都拉圖心上敲出了重重的漣漪,儘管他還不能完全品味出這個詞的意思,但是,他已經本能地感受到了這個詞所帶來的震撼,它所代表的鴻溝,這不是光靠個人的勇猛和決心所能跨越的藩籬,韃靼人從沒有打過這樣的戰爭,在所有以少對多的戰爭裡,人數劣勢的那一方總是也難免失敗的結局,而且,那最多是幾十人對幾百人,幾百人對幾千人,從來沒有幾十人對十幾萬人——而且,勝利居然還毫無疑問,將歸屬於那幾十人。

但這還不是買活軍最可怕的武器,畢力格舉起一份老報紙,語氣沉重地說道,“我還在這份報道上,看到了這樣的介紹,據說,謝六姐擁有一種武器,她也曾經使用過,這種武器叫做大飛箭術……隻要時間充足的話,一個人,可以摧毀一座城。”

一個人摧毀一座城!

滿都拉圖再也承受不住了,他直挺挺地躺倒了下去,仿佛暈倒一樣,沒有抱怨也沒有呻.吟,畢力格沉默不語,並沒有去查看自己的主子,過了一會兒,滿都拉圖發出狼一樣的尖叫,又坐起來,擦乾眼淚,擤了擤鼻涕。

“那日鬆家的塔賓泰,夏季羊毛市結束以後就要去雲縣了。”

滿都拉圖話裡的哽咽已經完全消失了,他冷靜地說,“還有巴圖爾家的山丹夫,我斷定他也一定會被送到雲縣去——畢力格,明天起來,立刻找人回我父親那裡,把我的兒女接來,我要去找巴圖爾好好談談天——”

畢力格不動聲色地答應著,滿都拉圖忽然又歎了口氣,“唉,孛兒隻斤家的色目人,也做了漢人的走狗,三天前我是這樣想他的,但是,現在我要把他作為自己的榜樣——如果連孛兒隻斤都做了謝六姐的走狗,那麼,為什麼我們仁欽家不能做呢?”

他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到底又高興了那麼一點兒,苦中作樂地說,“畢力格,我也會安排一支十人隊,跟隨他們一起南下,我想讓你來做這個十夫長,從明天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奴隸了,離開了草原,體弱的你,就不再需要我的庇護了。”

這個決定,無疑是超出了畢力格的預料,但滿都拉圖沒有給不舍的奴隸爭辯的機會,他拍了拍畢力格的肩膀。?“帶上十人隊,帶上孩子們……你一定要在謝六姐手下,找到我們韃靼人的新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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