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兄弟也笑道,“這都算是脾氣好的了,倘是我們那些私鹽隊的女娘來呢?要知道私鹽隊的女兵,都是以黃小翠姑娘為典範的——黃姑娘第一次出買地,便手撕了十幾個蟊賊,勇猛無雙,她走在路上,倒要看看誰敢來臊皮呢!
所以,如今我們買地的婦女,行動是否自由,完全是由身量決定的,身量健壯,平時習練防身術,和一般買地之外的男子能打個有來有回的,像是我們這種出買地的長差就能考慮她,多賺不少錢呢!
較次一些,和一般男子打起來勝算不大,但體育成績好,可以逃跑的,這種在買地之內也可以隨意走動,可以考慮旅遊的事情,第三等便是那些或者先天不足,或者後天有嚴重缺陷,比如裹過折骨纏的女娘,這些女娘是不怎麼敢隨意出城的,夜裡也不會出門呆得太晚——”
木頭媳婦本來也不願多話,但此時聽得住了,卻不由得問道,“怎麼原來其餘人在夜裡還出門嬉遊的嗎?”
“也未必是嬉遊,加班的、去上夜校的,吃個晚飯的,甚至本身當班就是在夜裡的,總之我們買地沒有宵禁,夜間城裡人很多的,女娘也不少,女娘夜出不是什麼忌諱。”
張兄弟所說的話語,對木頭夫婦來說越發難以想象了,木頭媳婦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那……若是這般說來,那第一等健壯的女娘,可都說親了?這樣勇健,這……這一般瘦弱些的男子,怕也不敢娶,否則家裡口角,豈不是一拳要被打出事情來了?”
她到底還是惦記為張兄弟說親,不過,說親這事兒沒有一上來就入港的,自然要先婉轉打聽了前後,把好壞都掂量一番,才思量著要不要進一步撮合。張兄弟隔著竹匾笑道,“怎麼說呢,現在我們買地的婚俗又和彆處不同了,這些女娘多數年紀不大,沒到23歲也不急於成親,隻依我看,她們要成親自然是不成問題的,就是要找個一樣勇健的有些為難罷了。我們買活軍的兵丁,對這些袍澤,自有一番戰友之情,但要說成親,這個麼……”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木頭道,“你們這些兵丁,平日裡都是忙碌,收入又高又體麵,自是要娶個賢內助為好,若兩人都是兵,那這家裡誰來照顧?依我說,那些女兵倒也是找些行外的人為好。”
木頭媳婦卻是第一次聽說買活軍成親的年齡限製,這衛姑娘今年才十四歲,豈不是要過十年才能成親?當下忙問究竟,張兄弟便道,“男二十五,女二十三方能成親,這是鐵律,誰也不能突破,比如我們若是觸犯,立刻就要脫下軍裝,還要加等治罪。
再者來說,兩地婚俗不同,譬如我等在軍中服役忙碌,我看買地之外的地方,都說越是如此越要早些成親,家裡也有個人照應,買地的風氣卻是等退伍轉業後再成婚——這兩夫妻常年不在一處,就算成親也容易離婚,白白置辦一個家,還要花費彩禮錢,結果幾年內被離婚了,這不是給自己找事嗎?人財兩空,還要被人嘲笑,因此我等兵士隻要還在軍中,幾乎就沒有成親的,再說我等滿二十五歲的也很少,因此軍中多不成親。”
這話就更讓人難以想象了,這成婚年紀的限製,首先就令人難以理解,京中不比南邊,相對晚婚——福建早婚那是因為兵禍重,局勢不穩,所以要早留後代,女子這才十四五歲便說親成親,而且因此並不流行早訂婚,就怕訂婚後,男女雙方中有一人染病,那就互相耽擱了。
一旦到了江南較富饒的地方,女子成親的年歲就立刻往後推了,十八歲出嫁也不算是晚的,倒還普遍,京城和江南差不多,早嫁的也有十五六歲過門,晚嫁的到二十歲成親,二十三歲這又似乎太晚了一點,畢竟,如今三十歲後再產育都有些不體麵了,二十三歲到三十歲才不過七年那!
這且不說了,還有聽張兄弟這樣說來,和離似乎是家常便飯,而且非常簡單——京城這裡,也時而有小媳婦和人私奔的,但那畢竟是私奔,易夫之後得遠遠地離開街坊,不可能再抬頭挺胸地做人,男子休妻那也是大事,一般人休妻一次,下回能娶的新妻條件便要更差一檔,大家根深蒂固的觀念,還是一輩子隻結一次婚,不論彼此有什麼毛病,那都沒有和離的道理,聽張兄弟說這和離就如同吃大白菜一般輕鬆,都感到難以置信,甚至無法想象買地的婚姻究竟是怎麼個模樣。
“這說和離就和離的,如此簡單……那還有夫妻一體之說麼?本來結發夫妻,白頭到老,如今這樣,豈不是彼此算計提防,誰也不敢信了誰去?”
“多少也是這個理,”張兄弟也是說到興頭上,又告訴他們許多沒上報的新聞故事,“許多外地的男女,都有被欺騙的,譬如他們新遷移到買地,自然是想著,要快些結一門親事,如此有本地親家倚仗也好落腳——”
這話就說中了木頭媳婦的心事了,她起意為衛姑娘做親也是因此,畢竟,像衛姑娘這般有家有長,衣食無憂的年輕女郎,單身去買活軍那裡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她若想去,就隻能通過結親的方式,嫁給買活軍的活死人,隨他一起過去,家裡人才能勉強放心——
就這樣,衛夫子都未必答應,畢竟這年頭,遠嫁福建也就意味著此生幾乎不能再見了,和死彆差距不大,女兒過去了之後,若是水土不服就這樣病故,那真是死了都沒人來報信的,甚至說更糟一點,女婿報了死訊,其實是把她另賣了,衛夫子一家人能怎麼辦?
孤身一人是如此,闔家來買地定居,那不安感也就更強了,結親曆來就是融入一地最有效的辦法,因此,許多居心叵測的男女,便瞅準了這種心思,厚索彩禮嫁妝,並仗著外地人對婚書規矩不熟悉,寫下條款含糊的婚書,譬如說,女方是外地人,男方原做上門女婿,於是女方向男方父母支付一筆錢財,結親後不數月,男方便要求離婚,願意淨身出戶——實際上他自己沒帶一分錢來,淨身出戶毫無損失,而女方要索回嫁妝,卻發現婚書中約定的財產分配,隻限於男方一人,那嫁妝早已是要不回來了!
這樣的騙局,男女倒轉的也有很多,而且男肥羊更容易上當,畢竟彩禮留在女家,隻有少許陪嫁的情況,在此時非常普遍,甚至有些女子專做這行,一年能結四五次婚,回回都是淨身出戶,光彩禮就賺了一大筆,在當地惹來議論,都說要官府管束的,也有不少呢。
“這……”這樣的事情,完全是天書一樣的了,木頭媳婦這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是想得淺了,先不說彆的,這買地婚俗真是截然不同,不過六年時間,已經有了這樣的變化!“這般說來,這婚書在買活軍處,實在是非常重要啊!”
“可不就是如此了?”張兄弟也是頷首道,“如今我們買活軍的婚介所,那才叫做體麵那,再是一般的官媒無法相比的,兩家人說親,至少要五六個人服侍,若是兄嫂有機會去買活軍處公乾遊覽,可一定要去婚介所看看,那絕對是我們買活軍處特有的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