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這叫銅版紙!也是才出來的貴價東西,你摸著滑滑的,是因為裡頭參雜了滑石粉,滑石粉這東西,也是最近找到了滑石的貨源,這紙可金貴著呢,這樣一本薄薄的書要賣到二兩銀子,所以說,書店是絕對不會外租的,要不是看你乾淨相,還要叮囑你洗手了再看,就是怕把它弄臟呢。”
二兩銀子,在黃景秀看來完全不貴,甚至可以說是該當的價錢,或許在買地這是很貴的,因為談起價格時,許多人咋舌,但在萬州,這就是正常的價格,一冊難得的古籍,數十兩的都有,論品相和稀奇程度,在黃景秀看來也完全無法和這版畫相比。她說,“那這栩栩如生的人像——”
“就是仙畫留影直接印上去的,六姐說這本書有曆史價值,用了仙器來印,一共就做了一萬本,根本有價無市。市麵上常見的另一個版本,是用我們自己的技術,那就是填色版畫了,固然也像,但絕沒有這樣原汁原味,我們的機器還完全無法做到如此細膩的填色。”
“確實,確實……”
黃景秀禁不住一再喃喃地說,她的手指甚至不敢落到書頁上,而是這樣虛虛地撫摸著銅版紙上豐富多端、變化過渡得極為自然,仿佛渾然天成,就像是截取了一小段‘真實’印在紙張上的畫麵,上頭那濃綠色的植被、人們的情態、服飾,都是那樣的生動,簡直如在目前!
比較起來,文章反而已經無關緊要了,這本書實際上集合的就是報紙上關於南洋駙馬莊長壽的報道,故事本身的確是離奇的,還集合了南洋公主這些元素,謝六姐認為有曆史價值,大概是因為這一點。至少,每一張仙畫都是那樣的引人入勝,仿佛一下就把異域風情,塞到了黃景秀的鼻尖底下,而倘若結合了故事來閱讀,在照片上還能看到更多有價值的,相對應的東西。譬如說,三公主對莊長壽介紹她的部族和圖騰,便可在照片裡找到相應的圖騰畫——
哪怕是一期不落地看完了連續報道,看過報紙版畫的人,在這樣的書麵前也難免要迷失自我的。更何況黃景秀並沒有一期不落看報紙的條件?在萬州府,能隔三差五看一期買活軍的報紙,都算是消息相當靈通的了。不用多說,這天下午,她的時間門便多數交代給了‘南洋派’了,反複看完了《我在南洋做駙馬》。
並且因為下一個客人等著要看,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將其交回之後,她便立刻看起了南洋派的其餘書籍,有些也是下南洋的活死人,用自己的口吻寫出的遊記,其中的內容可以和《駙馬》相互印證,讓她對於那仙畫中的景象有更深刻的了解。謝金娥離開去開了個彙報會議,出來找她去食堂吃晚飯時,黃景秀且還看得如癡如醉,連晚飯都不想吃了,“我不吃,我不餓——我在這對付一口麵就行了,金娥姐你去吃吧,租書店天黑就關門,到時候我再去食堂找你。”
“真是個書呆子!”金娥也是又好氣又好笑,“罷了,也來不及了——今晚幻燈片上的是《駙馬》,我估摸著,我們要去食堂出來,說不準還買不到票呢!那就在這對付個粽子吧!我們吃了剛好還書排隊去!”
按道理來說,似乎不該在租書店吃有餡有油的食物,避免汙損了書籍,不過,買地的書籍畢竟是便宜的,而且,還有茶館兼營的書鋪進行競爭,因此租書店的規矩和服務都在悄然的完善,對於兩個雅潔女娘一邊看書,一邊悄悄吃粽子的行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兩個女娘因此得以享受一邊吃飯一邊看書的快樂——黃景秀出於自身尊重字紙的習慣,左手拿著粽子,右手翻書——她中午的確吃得太飽了,隻吃一個灑白糖的堿水粽子便足夠飽。
但金娥下午不但跑步了,而且還走來走去,又去開了個長會,小小的人吃了個足有小臂長的鹹蛋黃鮮肉粽,這才滿足——粽子畢竟是所有便餐中最頂飽的一種,她掩著嘴巴打了個嗝,“走罷,他們要收攤了!”
租書鋪在晚上會把椅子翻在桌子上,表示不接待坐鋪客人,但還經營租還業務,主要是怕客人太多,打翻火燭造成火災。這個考慮,是可以得到大家體諒的,此時天色已經入暮,各商家都在掛燈籠,黃景秀看了一個下午的書,起身後稍稍有些暈眩,也因為看書久了,看遠處還有些模糊,揉了揉眼睛,扶著謝金娥緩了緩,這才扭過頭看向騎樓外的街道。
“這——”
在這個下午,已經飽受了幾次震驚的景秀,本以為自己已經完全麻木,甚至於看到任何景象都不能再吃驚,但,或許是因為剛剛吃下去的粽子,提供了新的能量。她還是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光華璀璨的世界,流露.出了一副鄉下人一般的蠢相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她癡癡地念誦著故往的名作,“東風夜放花千樹,這就是東風夜放,星花如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