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滋滋啦啦的通訊聲後,有人回話了,“就在左邊3號看台3-46,已經有我們的人接近了……正在準備……”
在買活軍這裡,任何公共設施都有標號,這對於情報局來說是很方便的,王無名的望遠鏡也跟著快速定位了過去,當耳機裡傳出了,“抓捕開始!”的喊聲時,他也看到了一名樣貌普通的漢子,被幾個人從後方一把按住——很快,閃著寒光的手銬就出現在他手上,而看台周圍,也小小地騷動了起來。
人已經抓到了,接下來就是安撫看台民眾,王無名又看了兩分鐘,確認看台上眾人的情緒已經平靜,又再投入到比賽中去了,方才鬆了口氣,不再留戀場中的比賽,而是轉身出了運動場。
回到情報局,暫時還不急著去審犯人,先讓手下上點壓力,‘晾’幾個小時,到後半夜再審,犯人的心防會崩潰得更快,桌上用紗罩罩了一盆水,水裡一個馬口鐵的盆子裡,拿白紗布蒙著半盆新下來的香瓜,吃在嘴裡,香糯可口,甜得仿佛滴蜜——去年剛成功栽苗,往外擴產,在海邊沙土地裡種出來的玉露香瓜,今年是第一批大規模出產,這甜味,隻要吃上一口,其餘香瓜就滿不是個了。
情報局是又有錢又有關係的部門,這都是計劃中的福利份額,以王無名的級彆,兩天一份時令水果,這是雷打不動的,隻是他們這級彆的乾部都不在乎這些,出門在外時,乾脆不領,直接折現,在局裡辦公,隨手就分給手下吃了,昨日王無名的那個開給大家都嘗了嘗,今日吃的就是劉主任的。王無名也隻吃一片,餘下幾片,讓跟他出門抓人的乾員們都分了。一邊吃瓜一邊問,“閩西那邊怎麼樣?戰況報過來沒有?”
“昨夜進山了,在林寨被截住,全殲——我們的人前後包抄,一個活口都沒能跑掉。”
這回答是很輕描淡寫的,當然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這些人雖然受過軍事化的訓練,但頂多就是把長棍包個鐵頭,就算是‘利器’了,除了械鬥之外,還有什麼正經的戰爭經驗?被多數在南洋見過血的正規軍前後包抄,還能有什麼好?雙方實力差距實在太大,可以想見交火的大部分,都是痛打落水狗一般的場麵,實在是沒有什麼懸念。
“這一批損耗的是鄧寨是吧?”
經過情報局層層標注,以仙器地圖為主的現世地圖板,被推出來了,情報局眾人指點著上方的地理,“從這條線下去,還有胡寨、羅紅寨……十幾個寨子。按照黃將軍的指示,還在胡寨傳信,一波波往下傳,消息以閩西大亂為主,有賊心的寨子,知道鄧寨的人進去了沒有音信,肯定以為他們忙著搶掠,為了不錯過頭湯,便會儘快趕路,我們會儘快轉移羅安寨的百姓,以羅安寨作為據點,這樣賊子從羅安寨進山之後,就再也走不出來了——這一輪下來,收割幾千個人頭怕都不是問題。”
買地對於這樣的做法,有一種很形象的比喻,叫做‘釣魚執法’,王無名認為這是很貼切的,或者,他覺得還可以有另一個名字,比如說,‘提前甄彆’——買地總是要拿下廣府道的,到那一天,也遲早要來消化這些寨子,把他們強製分家,現在都想要聯合魔教趁火打劫,到將來肯定也是一樣,提前把這批人甄彆出來,多省事兒?能有效地省去將來安排大量人手去山寨做工作的麻煩。
更何況,武裝反抗的結果還會帶累家人,這些寨子的男丁現在提前損失了,剩下的孤兒寡母最多是損失點政審分而已。他們無處可去,正是絕望的時候,買地這邊幫他們分家遷徙,自然會順利得多,不管他們是否知道真相,在此刻的情勢麵前,也隻能選擇徹底融入買活軍,選擇買活軍的新秩序,因為他們實際上已經沒有彆的活路了。
南邊的麻煩,一鼓作氣,已經被連根拔起了,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會給買活軍帶來什麼不便,甚至還能讓他們總結經驗教訓,之後知道該如何應對一樣死守宗族製的人群——不要以為可以細水長流徐徐圖之,凡是要改變這種已經行之有效的體製,需要的就是狂風暴雨般的外部施壓,尤其是對於那些語言交流不便的人群,要配合武力背書,進行新思想的強製灌輸,遷徙是必要的,而且也是極好用的,否則,買地先進的生產力,未必能解放族群的全部生產力,反而隻是滋潤了他們中的優勢人群——指望優勢人群普遍擁有動自己蛋糕的覺悟,這並不現實。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對現在的買活軍來說,搶時間把一切在運動大會開幕之前解決,讓六姐能清清爽爽地走進運動場,這是他們的主要訴求。南麵的問題解決了,接下來要考慮的是北麵,“使館的信已經送去了嗎?”
“快信昨天已經通過口述送往京城了,應該一會兒總台會送京城朝廷的反應過來。”
說來也是可笑,敏朝使團和京城聯係,還要通過買地使者的中繼,但這確實是無可奈何的事實,遇到緊急事項時,使團會先寫一封快信,通過總台口述發往京城,隨後再通過驛站發出一封具體的報告,起到一個補充作用,往往是京城這裡已經做出表態,信才能寄到,這麼做主要是為了趕上買地信息交流的速度。而為了能在第一時間對快信做出反應,買地在京城的使團甚至還擁有禦前直折之權——比一般的小官還都更靠近皇帝,在很多人看來,簡直是諷刺而又荒謬。
但在王無名等人看來,這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一切種種,主要都是因為敏地的決策速度實在是太慢了,雙方的速度完全不在一個級彆上,倘若一直要等敏朝的回複,買地這裡簡直什麼都乾不成,所以,隻能強行地把敏朝的速度也提起來才行。至於說敏朝皇帝官員是否喜歡這個改變……這個就不在他們的顧慮範圍之內了。
就像是現在真老母教這個案子吧,情報局用數日的時間,就通過熱區法則,篩選了值得注意的若乾商家,都是擁有海船,有在登萊、買地、廣府等港口停靠的豪商,同時再篩選他們和白蓮教的關係,為他們再次進行著色,顏色越深,就越值得懷疑。如此,又篩選了三個最終嫌疑人,並且發現他們和敏地境內的一座州府,都有很深的關聯——
熱區是不會騙人的,至少一般情況下不會,於是買地三天內便確定了要著重調查的州府,而此時信王的信才剛走到臨城縣那!若是真把這事兒交給朝廷的錦衣衛,怕不是要等上一年半載才能出結果?這期間真老母教都不知能發展出多少信徒,添多少亂了。
因此,情報局請示過六姐,已經為這次行動定下了‘自行其是、說一不二’的方針——先蠻乾!硬查!有誰不服,找買活軍,若是本地的官吏還不慫,敢扣押甚至是處死買地辦事處的吏目,那就儘管放心,全城的好日子都到頭了,在州府內所有吏目,一體株連!運動大會開幕式後,女主會親自帶船北上,會一會敢和她作對的鐵骨頭!
要說軍主不是鬨脾氣了,還真有點兒讓人不敢信啊……要知道,買活軍一路走到現在,窩心事不少,可軍主一向是最善於撫慰百姓的,很少有大範圍株連的行為,更不說親自放話,要用仙器‘核平’了。王無名當然不敢說出口,不過他私心也覺得,這個真老母教,敢在運動大會之前搞風搞雨,不給軍主麵子,看來的確是觸碰到了軍主的逆鱗……
當然,作為六姐的鷹犬,他們肯定是喜歡辦這樣的案子,可以儘情放開手腳,隨意施為。王無名等了四五個時辰,直到審訊室傳來消息,說嫌犯沒憋住尿了褲子,這才點了點頭,迤迤然起身,往審訊室過去了——無法控製便溺,其實是很重要的信號,成年人尿臟了自己的衣服,是一種屈辱的感覺,似乎人的尊嚴在這一刻完全失去了,他必定急於找回‘人’的待遇,也就意味著,嫌犯的心防在潛意識中,將不可自製的開始崩解。
審訊時機已到,這時候去問他,應當什麼都能招出來了——不用說,這些商戶的屁股就沒有完全乾淨的,王無名壓根不擔心自己抓錯人,他要做的,隻是一大堆違法的事實裡,找到現在他需要的那些而已。
“韋清遠?”
他翻閱著數日來收集到的資料,漫不經心地走進審訊室,有些誇張地皺了皺眉頭,像是受不了室內淡淡的尿騷味,也無視了犯人在椅子上不舒服的蠕動,而是低著頭在審訊桌背後坐了下來。“年39歲——”
王無名的嘴角挑起來了,有些玩味地問道,“——廣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