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敏朝,這或許是會被譏笑為‘田舍漢’的,但在買地,這樣務實儉省,勤於生產,勇於建議的精神,是被鼓勵的,老馬並沒有訓斥他們,而是解釋著目前的想法:“凡是可以支帳篷的地方,熟田都已經組織土番來接手了,隻是人還在路上罷了,想把人弄出來也並不容易那,咱們這一行之所以沒有對講機,還要運消炎藥,倒不是為了一線準備的,而是為了這些進山去組織土著遷移的兄弟們!”
武寧奇在軍二代中是最無經曆的,原本隻是在家中讀書習武而已,他不免有些天真地問道,“為何呢?換塊肥田耕種,難道不是好事兒嗎?還要準備醫藥,是怕遷移路途中出了事故?”
他這樣的想法,無疑是過於幼稚了,沒等老馬接話,狗獾便忍不住冷笑了聲。
“這好事兒也要分對誰了,對一般的丁口,那自然是大好事了,可在族裡的——人上人來看呢?”
他本來想用‘牛錄’這個詞的,但又意識到這是建州的土話,停頓了一下,本能地選擇了一個他認為最能概括意思的詞語,“再貧瘠的地方,也有利益的剩餘,隻要有利益的剩餘,那就會有人靠著這個活,你讓他們遷徙,那就是破壞了他們的利益,有人膽小,不敢反抗,有人聰明,知道去了新地方,就算所得的份額少了,但總量卻多,也願意聯合,可總有人膽子又大,腦子又笨,可得防著這樣的人!”
他算是見證了建州的崛起之路,同時也是父兄不斷收攏權力的道路的,對於這其中的道道,哪有不熟悉的道理?一番話算是說透了其中的彎彎繞繞,武寧奇無話可說了,尋思了一番也不由點頭道,“是了,客戶人家不也是這個道理?其實,按著衙門的安排,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好事兒的……”
但是,偏偏總有一些無知又大膽的人盤踞高處,或者不如這麼說,高處的人往往會被利益被喂飽喂熟了,逐漸變得無知且大膽。狗獾心中也暗自警醒自己,將來不論走到什麼地步,都萬萬不能耽溺於眼前的利益。
他又意猶未儘地說出了自己剛才想明白的道理,“至於說這一季的收成,該損失也是要損失的,必須是先炸掉土樓,再讓人過來種田,千萬不能有讓他們暫且借住半年的想法——這麼好的房子,一住進來,哪還舍得拆啊?到時候,這麼多的折騰,這麼多的人命,也完全前功儘棄啦!”
在朦朧的夜色中,他感覺到老馬讚賞地投來了一瞥,便不由得意了起來,驕傲地把頭高高抬起,就像是一隻鬥勝了的小公雞,“彆說住進來之後,不會抱團,這土樓的形式,這氣質,就決定了住進來的住戶會逐漸緊緊地抱起團來,一點秘密都不留下,全聽首領的話——這建築的氣質,會影響到住戶的氣質,可不是白說的話,我們——”
他剛想說,所以我們建州即便打下了盛京,也絕不敢完全漢化,住所都還保持著原本老家的習慣,但話到了口邊又吞了回去,還有些心虛地看了看戰友們,不過,他們都似乎沒注意到狗獾不自然的停頓,老馬也含笑緊接著說,“狗獾兄弟說得不錯!形式主義雖然不可取,但如果連形式都沒有,那就更不行啦。所以彆看莊稼重要,但長遠的人心和利益更重要!”
“不過,你們這些小子,也彆著急,衙門都考慮到了,耽誤不了太多事兒。一麵有人去接人,一麵,爆破隊也在炸圍屋了,爆破隊在山頭炸屋,我們先遣隊去山坳接人,爆破隊的動靜,也能擔保他們的安全,都是齊頭並進、雙管齊下的事情!”
這消息便讓戰士們安心了,都是紛紛笑道,“確實,我們也是多慮了,咱們的衙門可都是能人,哪有考慮不周的道理?”
“就是,這草包吏目想要晉升,百姓都是不答應的!”
“這倒是摟草打兔子兩不耽誤——巧妙!”
便連狗獾,也沒想到爆破隊居中策應的同時,還能用炸屋的動靜來威嚇土番的頭人,讓他們乖乖配合。老馬這麼一說,他也油然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學到了一招——這種不斷學習進步的感覺,對他來說比最醇的美酒都讓人著迷上癮。
這會兒,狗獾也不得不相信,或許自己……不,或許父汗的智慧,的確也有很大局限,對於遊擊戰術的破解,確實有沒發現的盲區,卻被買活軍輕易掌握,以至於他們焦頭爛額的大問題,在買地這裡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這一題的答案到底是什麼呢?狗獾隱約覺得,其實在這幾日的見聞過後,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了,在他的心底,這答案好像隻剩下一層薄膜似的,蛄蛹著,翻騰著,隨時隨地都能突破到意識之中。
可是,偏偏就好像就還差了一點火候,他始終無法完全領悟,這一整日行軍時,他都有點兒抓耳撓腮的,走山路時差點還滑下山坡去——昨夜下了一點雨,山路更難走了,狗獾還是第一次來到南方多雨的山林,他也就不敢再尋思,而是專注在了眼前的道路上了。
直到這天晚上,他們抵達了西湖寨,在已經被炸斷了支撐的殘垣斷壁附近,見到了前來送晚飯,又殷勤地用生澀的漢話,問他們要不要熱水擦身的土番少女時,狗獾方才一拍大腿,完全明白了過來。
“——太簡單了!”他不由得高叫了起來,悔恨著自己的愚蠢。“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這答案,不是明擺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