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鑽空子的人雖遲但到(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371 字 11個月前

“我們也問了買地的使者,使者說,這麼做,或許是合乎政策的——不一定不遷徙,但若是態度積極,分家分得徹底,說不定也就給放過去了!”

在敬州這裡,使者的這個表態以瘋狂的態勢四處蔓延,甚至比大溪坳慘案傳播得更廣,更能引起百姓們討論的熱情,而且這種鑽空子的行為,被百姓們自發的一再擴大化——鑽空子實在是人的一大本能,有空子而不鑽,那簡直就是虧了!

人們發揮著自己的聰明才智,不斷的設想著種種合規的極限情境,比如生藥鋪林老爺的宗親,就提出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設想:“如果我們拆了幾溜房,分了家之後,又把一部分族人,遷徙到隔壁的黃寨去,讓黃寨遷徙一些族人過來,或者乾脆,附近四五姓的寨子互相遷徙混居,從此村裡大家各自分住,有了五六姓的人,那是不是就會被看做尋常村落,絕對不會被迫遷徙呢?”

隻能說,從規定來看,經過這一番極限操作,林村(當然這麼操作之後不能叫林村了,該叫四姓村,或者用地名來起名)——絕對是符合不遷徙條件的,餘下的圍龍屋也不必再拆毀。而林村的親人們,也得以免去遷徙到千裡之外,從此父母親人分離的悲涼。就算到時候買活軍要講究,還是要遷徙,那按理來說至少也會有一部分人能逃掉被遷徙的命運——留在本村的還遷的話,那我們去外村生活的族人臨時改個身份,編造下來曆,總是可以不遷徙了吧?或者逃去山裡,躲一段時間再回來,行不行呢?

總之,隻要有一絲指望,人們總是希望能不搬的,搬遷本身的確是艱難辛苦,而且還較危險的事情,近搬還好,去千裡之外,那實在是太吃不消了,成年人都覺得疲累,老弱婦孺更不必多說了。尤其是家裡的老人,能否經得住這一番奔波實在是很難說,半路上老人去世、孩子夭折,這都很常見。

於是這段時日,村寨傳話的使者也是頻繁往來各處,大家都是乘著買活軍大軍還沒到,瘋狂的進行微操,為了逃避大遷徙,自行分家、毀屋。宗族之間,往常的隔閡、算計,忽然間完全消失不見,大家都站在同一立場下,爽快的互相幫助。

——為怕在近處遷徙,買活軍不認,很多村寨通過親戚聯係,甚至進行了跨府城的遷徙:在府城東麵的村子,和府城西麵、北麵的村子聯合起來,互相交換人口,同時當然也對耕地進行交換,以往還要斤斤計較土地的品質和大小,連寸土都不肯讓的,現在卻是大手一揮,大差不差就行了,至於什麼排外,沒有的事情,村人們對新來的人家都是熱情,彼此商議著要把說辭給統一了,把搬遷的時間儘量往前說——若是再排外、欺負外姓,那惹得他們去府衙告狀了,大家都沒有好!

於是,這些日子以來,府城這裡也有不少被分出來,要遷徙去一兩日路程之外的人家不斷經過,這些人家基本都能把所有散碎家當帶走,所以肯定是要上板車的,這麼一來,府城裡趕車的也是忙得腳打後腦勺——府城的經濟,仿佛絲毫沒有因為買地的入侵而受到影響,反而更繁華起來了!

和那些避禍遠遷,淒風苦雨、擔驚受怕的隊伍不同,這些匆匆遷徙的鑽空子小隊,一個個都是低調詭秘,不和旁人搭腔,對自己的來處和去處,都是含糊其辭,除此以外,還有很多廣北山區,不肯被買活軍安排遷徙,逃竄出來的山民,在府城這裡探頭探腦,想要找個活計,還有從底下的縣治裡逃來州城要投親的,要告狀的,要請州城去管一管縣治亂象的,城門口人頭攢動,各有各的盤算,活生生一副眾生相。曹蛟龍在門樓上盤著手看了半晌,還看到了幾個小偷,混在人群裡賊眉鼠眼的,甚至想對那些遷徙的婦孺下手!

凡是搬遷,必定帶來混亂,而急切的、大規模的搬遷,帶來的就是極致的混亂,他不禁搖了搖頭,示意馬千戶派在他身邊跟隨的兵丁下去把小偷鎖了,又暗歎道,“這也是杯水車薪,現在主要的矛盾還是能用的人太少了。州治都是如此,底下的縣治恐怕是更不堪!”

他估算州治比縣治要好,主要是因為州治還能擠出人手來,如林老爺盤算的那樣,州治至少還能擠出兩千人來,不事生產歸給馬千戶指揮,這些日子以來馬千戶也正是帶著這批鄉兵,兢兢業業東奔西走,鎮壓各處的村寨,威逼利誘讓他們快點分家——還要分出人手來散播‘鑽空子論’,歸根到底都是為了儘快在州治這裡拆毀圍龍屋,摧毀族權極限的統治。

畢竟,敬州村寨幾乎都用圍龍屋,而且人口很不少,如果都要遷徙,那是數十萬人的規模——說起來倒是簡單,真的安排起來看看,這期間要死多少人,要有多少人遭罪?要占用多少買地的運力去運人?遷徙到千裡之外,這注定隻能是給少數村寨的待遇,對於其餘圍龍屋人口,能如現在這樣,毀屋之後,在百裡範圍內遷徙混居,就已經很不錯了。

州治這裡,有馬千戶的兵坐鎮,有州城裡這些不住圍屋的大戶幫手,能組織出一支占據絕對優勢,而無利益糾葛的武裝力量,你不從命,我立刻無損耗的滅了你,如此才能壓服地方勢力,才能做到在大溪坳慘案之外,幾乎不流血,不械鬥,太太平平的消化大多數村寨,但縣治就不一樣了,縣治是城弱村強,根本沒地方拉隊伍,就隻能采取不同的策略,挑撥村寨互鬥,那就注定要迎來一次流血慘案頻發的混亂期。

曹蛟龍這裡不指望敬州-長汀的驛道快速打通,大軍過來逐一安撫縣治,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他把希望放在潮州方向——不管怎麼說,先來一支隊伍啊,能把掃盲班開起來也好,尤其是馬千戶手裡那批兵,現在每日都是住在一起的,多好的掃盲機會,正好把他們消化下來,培養成敬州的第一批乾事,否則,這段大混亂、新氣象的時間一過,一等到新的秩序形成了、定型了,想要介入、扭轉風俗,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送軍需的隊伍,倒是已經來過兩趟了,但他們都各有使命,還要回去複命,曹蛟龍眼看著城中從不安到混亂,而現在漸漸又有了從混亂安定下來的趨勢,雖然麵上不顯,但心中卻是極其惋惜著急——倒不是說他對買地的思想就多麼認可了,隻是敬州的差事既然是他接手操辦的,就總有一種本能的想法,想要做到儘善儘美,因此,眼看良機就要白白錯過,那種抓心撓肝的勁兒,可就真彆提了。這幾日他日日都到城門來,說是看著彆出亂子,實際上每日引頸長探,當真是苦盼王師——至少先來點人手把掃盲班給開起來,報紙發下來啊!?

今日已是日暮,眼看著城門口行人漸稀,曹蛟龍微微搖頭,正要回官署去等馬千戶時,卻見天邊一線,似乎有一點紅旗隱隱,當下忙走到垛子邊上,眯著眼睛,手搭涼棚仔細張望了半日,果然見到車頭旗幟招展,紅底上一個活字,神氣至極,旗幟底下,鼓聲隱隱,一隊兵丁排成一行,速度均勻地往府城行來。

“終於來了!”曹蛟龍不由大喜,趕忙撲出牆垛,用力拍著城牆,聲嘶力竭地喊道,“彆關城門,彆關城門——開掃盲班的人來了!”

給敬州府製定新秩序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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