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0.土豆的威力(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805 字 11個月前

飯是可以吃飽的,這大概是唯一的好處,一些嫁人的韃靼女人,比較心硬的就把孩子給舍過去了——這是親生的,倘若是親戚家的孤兒,那就更沒什麼好猶豫的了,漫長的冬季,多一張嘴就是一份很大的開銷,她們自己都寄人籬下,怎麼還會留著這樣的拖油瓶在身邊呢?

雖然金帳也曾發話,讓建新的男人對繼子們寬容一些,就像是對親生的一樣對他們,但,即便有老汗的威嚴在,這種違背了人心的囑咐也實在難以落地,投奔來的韃靼孩子中,能被新家庭接納的九成以上是年幼的女孩,年紀越大的男孩越不容易留在家庭裡,幾乎都被送去礦上了。

還有很多女金自己的孤兒,那些被科爾沁妻子拋下的少年們,雖然曾經得到了長輩們的放縱,但現在,當他們的父親或者叔叔再結婚了之後,很快就失去了曾經的特權,不服從管教,還在調皮搗蛋的那些孩子,也有不少被送到礦上去工讀了起來。聽說在礦上,手腳不乾淨、愛惹事,不但會被抽鞭子,而且還有可能被送到井下去,一輩子都上不來,總之,他們很快就變得非常聽話了,建新裡外的秩序也重新變得井然起來。韃靼人,或者那些來做買賣跑單幫的商人,建新一般的百姓,也不會去思索這個托管班背後的含義,隻是感慨著建新向好的變化,並且認為礦上‘早該開了!就該把孩子們集中管起來,隻有好處的!瞧這些孩子,哪個不是吃得白白胖胖的!又會說漢語,以後就不留在礦裡,上哪找活乾都行’!

既然隻有好處,礦上為什麼從前不開這個班,現在又開了呢?大概,隻有金帳裡出入的貴族才會思索這個問題了,對遷徙過來的韃靼人來說,他們感慨的則是礦上的富裕——在礦上雖然吃肉不多,但飲食不缺油水,甜食也經常能吃上,冬天更不愁取暖,開玩笑,這就是礦山,產煤的地方,還能凍著了?

如此一來,就算規矩嚴格,這些孩子的日子至少也比他們這些住在外頭的長輩要強,這些成年的韃靼人,都是做好了過苦日子的準備,彆的不說,今年冬天應該是要節衣縮食的,好不容易在過冬前存下的那點錢,先不說添置什麼奢侈品,能不能存夠過冬的糧食,需不需要把牛羊都殺了做儲備糧,燃料夠不夠過冬的——說實話這些都是未知數,反正,就他們帶來的那些牛羊,就算都殺了曬肉乾也不夠過冬的,至於說白食,南下的路上不好收集發酵,這一年剛開春就事情不斷,沒有好好地讓牲口們繁衍,白食出產很少,存貨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就靠那幾畝地的土豆的話,說不定一冬天都要在饑餓中渾渾噩噩地忍受著度過。留下來的那點錢,在冬天能買多少吃食也不知道——越是冷的時候,過冬定居點集市上的吃食和燃料就越是漲價,這也可以算是北海的一種常識了。

在這樣潛藏的憂慮之下,除了個彆富裕的人家如那欽家,大多數韃靼人都主動把孩子送去礦山,既能減少自家的負累,也能至少保證孩子們吃飽,但是,這種擔憂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就到了九月初起土豆的日子,當韃靼人順著根係把一個個土褐色的疙瘩從地裡刨出來的時候,他們的嘴巴越張越大,第一株土豆就惹來了驚歎,“多少斤?二十斤?再稱一下,把土抖落乾淨——怎麼可能二十斤,秤壞了吧!這可是一個芽塊長出來的——那個芽塊才一斤不到啊!”

一斤長二十斤!種一收二十!這在新轉變的兼職韃靼農民群體中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倘若這些地塊不是他們親眼看著平整好,且親自播種下去的,他們決計不會相信這是真正存在的事情。雖然並不是每一株土豆都有這麼駭人的收成,但最後總下來的數字也讓人頭暈目眩——一畝地三千斤多一些,大多數人都種了一畝多的土豆,還有些埋在了沒有平整的耕地裡,本來也就指望著能得個三百多斤的收成,差不多也就是一個氈包一冬天的主食消耗了,但現在,他們得到了三千斤到五千斤的糧食!

這是什麼概念?均下來的話,五口之家,一個人一年能吃八百斤到一千斤的糧食!一天是兩三斤的份量!而這,隻是付出了幾天的勞力,剩下的時間就都是給老人孩子照料,壯勞力全都去忙活彆的了!就這樣,一家人的吃飯問題就完全得到解決了!

當然了,你可以說,全吃土豆太單調,也不符合韃靼人的飲食習慣,吃不上紅食白食,嘴巴裡總覺得沒味道……這些都是的確存在的事實,可這會兒,韃靼人們想的隻有一點,那就是今年冬天他們真不用挨餓了,甚至從今以後,隻要土豆還在這黑土地上生長一天,他們就一天不用操心自己的口糧了!

那一天,村子裡滿是豐收的歡聲笑語,那一天韃靼人自發地宰羊慶祝,有很多之前即便是自己餓得頭暈眼花,也下定決心不肯殺羊,要保持羊群的數量,隻是建了地窩子過冬,準備一開春就趕著羊群出去尋找新草場繼續放牧的韃靼人,直接就開始殺羊了,同時也開始積極地打聽起了建房子的花費——能定居耕種,誰還想放牧啊!早知道北邊的土地這麼肥沃,有這樣適應高寒還能豐產的作物,老子早就牧轉農了,真以為放牧是什麼美差嗎?!

想吃肉,就喂點牛羊,再種幾畝苜蓿曬乾草做青儲唄,平時能吃白食,一年吃幾次紅食,以青食、主食來裹腹……多省力,多安逸,多安心啊!一畝地就能養活闔家老小,也不用擔心餓死、凍死……這樣的好日子擺在眼前,誰不過那誰就是傻子!

招募活不下去的韃靼牧民到蝦夷地去放牧……這個目前還停留在紙麵上的建議,韃靼人是還不知道,如果知道,他們能把通知撕得粉碎,再衝著它撒泡尿。這會兒,他們正忙著拉出自己的板車到村口排隊,彼此地議論著買煤的數量,以及自家積蓄該如何分配,要不要買點大白菜存著做冬日青食的問題。

“喂,哥薩克的葉爾波娃,你打算買多少大白菜——”甚至,還有和他們同村的哥薩克寡婦,也被韃靼人納入了閒聊的範圍,一視同仁地探討了起來,“你們羅刹人醃不醃酸菜?我們倒是會醃一點,但沒有女金人積得那麼好吃,村長說他會教我們積酸菜,讓我們多買點大白菜,今年我們村就沒有種的,要是便宜的話,我們家打算買一千斤大白菜,你們呢?”

“你們是不是都聽了吸血莽古斯的故事,還真彆說,孩子認拚音了,平時沒事在家讀書,日子一點也不無聊,每天都有新鮮故事聽。我最愛聽嘎啦吧故事,聽著聽著就想吃青食了,我家往年過冬從來不吃青食,今年還想換點青菜乾來吃……”

哥薩克寡婦輕鬆地推著兩輪車,笑眯眯地聽著鄰裡們的議論,時不時愛惜地摸一摸盤腿坐在車上的小女兒,把她翹起的金發彆到耳朵後頭。圓滾滾桶一樣的身材上下都是勁兒,甚至可以輕鬆地扛起一株小樹——南下之後,這是很少見沒有再嫁的寡婦,就靠著自己渾身的勁兒,開墾田地,挖了個小地窩子,也沒有把兒女送到礦山,今年她們一家三口收獲了六千斤土豆,這是無論如何也吃不完的,甚至可以賣掉一些,來買點生活用品。不過,她雖然有一身的勁兒,但腦子卻不算很靈活,隻學會一點韃靼語,但還不是很會說,她那五歲的小女兒眨巴著眼睛,倒是很自然地插進了話頭。

“我們不買青菜乾,我們自己種了有白菜,我們想買點鹽巴,買點棉花——”她把漢語和韃靼話都摻著說,都還有點兒生澀,有點口音,但運用得已經很純熟了,棉花、鹽巴都是用的漢語,“還想買一把剪刀——這裡的刀非常好——”

“那是當然!”這個聰慧可愛的小姑娘,讓村裡人另眼相看,有很多把自己的孩子送去礦山的韃靼女人,把感情遷移到她身上,她們笑著去摸孩子的頭,心裡也跟著盤算了起來:“孩子還是要讀書,讀了書多聰慧,也隻有跟在父母身邊才養得這麼水靈茁壯,等到開春以後,還是把孩子也接回身邊,反正村裡也會開課,那欽家、葉爾波娃家的孩子都養得多麼的好,多麼的聰明……”

一旦開始農耕,開始定居,他們的思維方式也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轉變,開始往長遠了去考量,也意識到了學習的重要——這和耕種是一樣的道理,都是在前期多加嗬護,等著收獲的時候,習慣了耕種和安居,就會舍得給孩子的教育多加投資,很多人家都意識到,讓孩子上學並沒什麼壞處,“說白了,就算去乾活,能乾多少活呢,現在的學習就像是埋入地裡那一斤的種子,能結出二三十斤的糧食……”

村長怎麼說都講不通的道理,如今靜悄悄地在心裡生根發芽,並且,這些百姓在頃刻間就產生了對於政權的歸屬感和依賴感,“這樣的好日子,要是能永遠繼續下去就好了……不管怎麼說,如果哥薩克人,羅刹人打過來的話,那我們就算是拚了命,也不會讓他們把這片土地再占了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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