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什麼呢!小點聲!”他妻子嚇得一把捂住他的嘴,提心吊膽地望著窗外閃動的人影,到底咽不下這口氣,壯著膽子抽了丈夫胳膊一記,“隔牆有耳……沒聽掃盲班的師傅說起鄰村告密得了分數獎勵的事情?家裡人口這麼多,要是——要是——”
“你這也是婦人心思,再怎麼樣都是一個姓的,誰敢吃裡扒外?老爹請家法直接打死了!”
男人不耐煩地抖摟肩膀,把妻子的手甩下去了,和絕大多數丈夫一樣,他對自己的家庭充滿了沒來由的信任和眷戀,“反正我不管,這稻子種下去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收成如何,那還不是我們家先種的?若是村長不念著這份情,不給我們苗子,我是不服氣的!高低要和他鬨一鬨!”
這苗到底有多少,該怎麼分,還沒個明確說法,沒見到文字呢,村子裡各式各樣的反應就都來了,當仁不讓的,心動又有顧慮的,想種怕輪不上自己的,自己不願意折騰也不想看著彆人折騰著把日子過好了,開始說酸話潑冷水的,還有完全不聞不問,關心著冬閒修路隊什麼時候開始,今年路能否從縣城修到村裡的——這些種種反饋,就好像消息從上頭流向村裡各處人家一樣,自然也通過種種渠道返回到了村長耳朵裡,讓這個駐村乾部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雖然早有預料,但麵對現實的時候,還是有點兒煩心。
“果然,在村子治理上,遇到的困難還是有點多,一旦離開沿海區域,開始鋪到內陸山村,政策、思路上的調整的確都很巨大……”
作為買地派來做新領土消化的吏目,彆看隻是個村長,素質在同儕之中也算是優秀的,尤其這種新占之地的親民小官,如果能做出成績,摸索出被上頭采納,行之有效的思路和經驗,提升速度更是極快,就算做不出什麼成績,隻要不出岔子,按部就班,政績不被附近的同僚拉下太多,外派數年之後,調崗回縣城任職的話,收入也會比一開始就在繁華之地任職的吏目要多一些。
當然,在買活軍飛速擴張,多少販夫走卒、下倡女婢乘勢而起、平步青雲的如今,大多數吏目要好的心思還是很強烈的,琢磨得也很主動,哪怕是一點小事,都願意花費心機,來增強自己的威嚴,改造百姓的思維——他們也不得不如此,買地的統治深入到內陸之後,很明顯基建的速度就放緩了,路也修得比較慢,這樣位於縣城的兵丁是不可能快速支援村落的,絕大多數時候,一村裡唯一的喉舌就是村長,他要憑一己之力來消化整個村子,往買地標準去改造,且還要完成上頭布置下來的種種生產任務,三不五時還有上頭的耳目過來巡視,彆看隻是個小村子,沒有一點手段,輕易駕馭不了!
“這村裡聰明人實在不多!膽子大,可用的人家也沒幾個。”
這會兒,這巽山村長曹小力,便是撓著耳朵,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嘟囔著,“下了多久的餌,咋就是沒人吃呢!怎麼就沒人來問罐頭廠招工的事?!嗐,都說這調弄村子要拉一幫打一幫,可這村裡實在沒什麼人值得拉拔,我這……我這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要不,把果樹的事情抻一年,就說政審分太低,申請不下來,推著村裡幾戶人家分家?但這樣也不妥,這麼做前提是要能團結到村裡餘下的一些大姓,要有不怕鬨事的底氣才能這般拿捏,否則,手段就有些太激烈……唉,越是基層這工作真越是難做!眼看都快兩年了,村裡還一個女戶沒有,年底的考核該咋辦?
雖說周圍的村子,進度也都差不多,但曹小力並不會因為同事和他一樣爛就滿足——這不就淪為他厭惡的村夫村婦了嗎!恰恰相反,他還希望同事裡有人能有突破,這樣他也好跟著取取經啊,現在提拔的機會那麼多,根本談不上你進步了我就沒戲了,有創造力的會被提拔,反應快能跟上的難道就不提拔了?關鍵是誰能把局麵打開,有所突破,把眼下這個緩慢的消化速度往上提一提!
“有些事情可不能一味往後推,敘州就是個好例子,生產力的提升如果不伴隨著徹底的風俗改造,很快就會形成新的利益集團,到時候再要改動,那就傷筋動骨了……”
畢竟是衙門的乾部,水平不是一般百姓可比,看問題都是這樣的高屋建瓴,曹小力在自己屋裡憂心忡忡地轉悠了一會兒,又把剪報本翻出來,反複地觀看著被他珍惜保存下來的幾篇頭版文章,“這‘軍地兩用’、‘工業小三線建設’,兩大方向都提出了好幾個月了,具體實施細則怎麼還沒下來……”
“軍地兩用且不說,依我來看,我們巽山村這樣的地方想要發展,可是真離不開工業小三線建設——不行,我得寫一篇報告,強調一下我們內陸山村發展的難處,這裡和福建道可不一樣,雖然都是山區,但局麵卻是截然不同……若沒有小三線建設的支撐,發展不起來,真發展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