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還好多想了一步,沒那麼高調,這不是,剛開出去沒兩個時辰,鍋爐直冒白煙,船長是個老成人,嚇得立刻返航,重新把船身上下檢查了一遍,再排查了鍋爐故障,把導致冒白煙的風箱推拉杆重新帶了七八個來備用,這才點頭重新起身——鍋爐冒煙原因很多,也有煤塊質量不好,產煙不充分,水汽太多的,也有燃燒不充分的,這一次是風箱推拉杆有點滯澀,空氣進的少,燃燒不充分這才出的白煙,還算是小問題,好解決。其實就在海上檢修也可以,但船長膽子不大,對鍋爐又不熟悉,堅持要回船塢,不知道的百姓們,還以為獻禮號隻是又一次日常試航歸來呢。
在船塢二次檢查的時候,廠裡同事的表情,懷疑那是藏都藏不住的,在這樣的心情下二次啟航,船組成員麵對的壓力,他們的心情,都是可想而知的,能夠平安過一夜,並且證明了獻禮號在不理想水文條件下的航行能力,直到這一次朝陽升起,船上的氣氛方才開始逐漸化凍,彆看大家嘻嘻哈哈的,可昨晚不知道有幾人夜裡是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就算勉強入睡,有一點動靜也就立刻驚醒,豎起耳朵聆聽外頭的動靜,直到肯定一切如常,沒有緊急情況,這才緩緩睡去呢。
“小錢,昨晚你去甲板看了沒有,兩邊葉片轉速是否完全一致,有沒有產生誤差?葉片表現還行吧?”
這不是,總設計師張主任,估計昨晚都沒睡著,臉上也掛了兩個大大的眼袋,端著一杯豆漿都顧不得喝,直奔值班室,查看昨夜的航行日誌,還有小錢記下的各種參數,又自己下到船艙裡,看過了輪機室的情況,這才安心地重新上到甲板來吃早飯——卻也已經是弄得灰頭土臉,一手暗褐色的機油了,沒辦法,這也是蒸汽輪船的一個缺點,畢竟是燒煤的東西,船上粉塵大,也比較嘈雜,輪機室有很多地方需要用到機油潤滑,這樣在船艙內還要占用一大部分空間造輪機室,如果不造得大一點,和風帆船相比,在載物載人上真沒什麼優勢。畢竟,輪機室周圍的艙室,隻能拿來運貨,肯定是不能住人的。
“行,雖然一波三折,也算是好的開始。”從小錢這裡得到了一切都好的答複,張主任也是顯然鬆了口氣,“接下來就看兩三天以後了,長時間航行後的機械疲勞表現了,希望彆出事吧!從來沒有過這麼長時間的試航,也是時間實在來不及,否則……”
否則,肯定是要做上兩三次模擬航行,才敢把獻禮號往羊城港那裡去行駛的。但時間的確來不及了,在造船試航過程中發現的問題實在是多,船組甚至是做好了時不時拋錨檢修,或者是去兄弟船廠大修的準備,否則也不會提前這麼久出發。這也是獻禮號低調出發的原因,連衙門都沒有來人,這都是害怕途中出事,無法到港。其實按照道理來說,起碼明年這時候再做遠航,時間上才會更從容一些。
但,船組成員對於廠裡的決策也不意外,大家都明白,這其實就是一次巨大的政治投機,獻禮號的誕生就是武林船廠提升自己地位的一次賭博,定都大典,就是最好的表演舞台——不管怎麼說,他們也等不到明年了,雞籠島一廠堆滿了造船的木料,先進的材料和上好的鍋爐,他們應有儘有,一旦蒸汽明輪船下水的消息傳開,他們有幾個月的功夫,完全有可能仿造出一艘更好的明輪船,而從雞籠島到羊城港,可比從武林港出發要近得多了!
雖然都是兄弟單位,但彼此的競爭卻仍然是十分激烈的,哪怕沒有達到爾虞我詐、互拉後腿的地步,這些小心機卻是從來不少,說實話,武林船廠能走到這一步,把船開出船塢往羊城港去走,就已經近乎於奇跡了,不知道多少人把自己的事業前景都完全壓在了這艘船上,而這其中牽扯最深的,當然就是小錢技術員錢芳英了,換作一般人在她這樣的情況下,說不準都能焦慮成疾——所有的一切都在這樣一艘七拚八湊隨時可能拋錨的船上!方案是第一次論證,船是根據該方案修造的第一艘!在建造過程中甚至就發現了很多不完美的地方,隻是不能修改!也就是說,本來就預見了可能會出事,但已經沒法造第二艘了,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開了出來!
張主任也是雞籠島一廠的尖子,不然,也不會被提拔到武林船廠來當總工,他和錢芳英不同,他是有餘裕的,首先,他本身沒有推動這個項目,而是被動出圖,並且也表達過自己的顧慮和保留意見,其次,他是彬山人,買活軍嫡係中的嫡係,而且是彬山人中少見的造船人才,這兩點就決定了他的餘地很寬綽,就算船出事了,對於個人前景也並非是毀滅性的打擊。可即便如此,偌大的一個漢子,早餐也就隻吃了一角粽子,喝了半杯豆漿,就有點食不下咽了。
見錢芳英胃口很好,小小的人,吃了一個大粽子,還喝了兩杯豆漿,好像食欲根本沒受到心情的影響,吃完飯便在船上走動著繼續做起筆記來,他也不由得問道,“小錢,你難道是沒心的人,一點不知道擔憂害怕?不瞞你說,我昨天一夜都沒睡好,隻要一想到軸承老化和兩邊轉速問題,我那個心啊,我就睡不著,胃裡和有火在燒一樣!”
他不說還好,一說到這兩點,周圍那些故作歡顏的漢子,也不免都破功叫道,“主任彆說了!你這一說我們也睡不著了!躺著都要聽有沒有什麼咯吱聲!”
“對啊!都怕軸承斷了!”
眼看眾人如此不堪,隻有錢芳英還麵無表情,大家不得不佩服她的冷靜,正要讓她說說訣竅時,卻見錢芳英突然放下了手裡的豆漿,側耳流露聆聽之色,隨後脫兔一般竄下了船艙。
“停!彆鏟煤了,停機停機!我聽到軸承異響了!出故障了,快停機!”
她隱約的喊聲,透過甲板傳了上來,眾人一下都緊繃了起來,又都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張主任,張主任一聲不吭,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真是烏鴉嘴!說什麼來什麼!才剛過了一個平安夜,就又遇到了停機故障,還是眾人最怕的軸承問題!
這獻禮號,還能如約到達羊城港嗎?
分散開來各自忙碌的船組成員,心裡也不禁浮現出了這樣不祥的猜疑:彆不會……不會……還真沉沒在半道上,把大家的前程也一並沉進大海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