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為自己能為多高,暗地裡汙穢橫生,滋養了多少不堪之事,以至於最終釀成動亂,禍害牽連了極多人家。如今的關陝、邊市等地,凡是和買地商路交通者,都要當成潛在的敘州而進行防範,比較起來,文化之事又要退後了,這些沾‘闖’量高的作品,比沾‘青’還要更加忌諱,寧可如今先封禁起來,等異日天下一統,關陝徹底歸一,闖門也完全被打散消化了,再解禁也是不遲!”
敘州之亂,影響的是川蜀,在買地除了後勤、軍隊的調動之外,並沒有感受到絲毫的壓力,葉瑤期見張宗子如此慎重其事,也甚凜然,暗中又反省自己,因為張宗子性情不定,或許對他太輕視了一些,心道,“連張世叔這樣的性子,都如此謹慎小心,可見這種事有多麼的重要,要多麼的小心謹慎,多麼的防微杜漸了。任何與輿論有關的事情,都不是小事,身居其中,戰戰兢兢,真不可有一點放鬆。我們這裡放鬆一點,看似眼前無事,未必多年之後的大變,便從此生,到那時,天大的後果,我們怎麼背負得了呢?”
又自告誡自己,“遇事要多學人家的好處,張世叔雖然時而冒傻氣,但走南闖北,見證了太多軍國場麵,雖然他寫的專題報道,往往從小處著手,深入淺出令人身臨其境,但要說他所見不深,或許過於武斷了。至少在這種關要上,我要學著他的謹慎,將來也要想方設法,多去見識一些這樣的大場麵,開拓視野。否則,隻以安居買地最繁華之城為榮,對鄉野僻民懷驕慢之心,失了戒敬,我在政治上的成就必然有限,須要知道,天下國力,看似菁華在羊城港這些繁華都城,其實底子是牢牢紮在這千百個鄉下地方,倘若不了解僻遠州鎮,不能說真正了解國情,一張嘴就要露怯,也就談不上博取上司,甚至更進一步博取六姐的賞識了。”
像她這樣天資豐厚者,哪怕同做一種工作,所得也要比同儕更多。如此,在兩人的商議之下,作品的審查標準也越來越明確了:的確,以如今時局而論,含‘闖’反而比含‘青’敏感,含‘武’比含‘文’敏感,含‘邊’比含‘歸’敏感——就比如這麼說,拿話本來舉例,以青背景的三個話本來說,《書劍恩仇錄》,這是最不要緊的,隻要把裡頭的敏全都換成宋,青換成韃靼即可,裡頭的年號、人名根本就不用動,因為百姓也分辨不出韃靼人名和建州人名的區彆,就是如今的建州人自己也分不出。
再進一步,《鹿鼎記》就有些要緊了,但又不是那麼的要緊,因為裡頭的年號依然也是沒有出現的,而提到的一些人名裡,吳素存、毛將軍,如今都已經歸附買地了,就算不改名,就這樣傳播出去,即便吳素存知道自己要造青朝的反,會和一個叫陳圓圓的名伎有感情糾葛,那又如何?現在吳素存在做親民官,手裡沒有軍權,這樣的傳播隻會讓他一輩子都接觸不到軍權,少了些發展的可能罷了。至於毛將軍,更是已經領閒職養老,正琢磨著想往袋鼠地去開拓開拓,他鬨不出什麼事情來了。
《碧血劍》,這就是最要緊的,因為裡麵含‘闖’量特彆的高,還牽扯到了在敏朝麾下屯田的邊將袁元素,這是含武又含邊,想要發表,就必須反複審閱修改,不能讓人聯想到如今的局勢。因為其牽扯到的人物,還並未完全歸於買地的管轄。可能因為‘天書’,而引起諸多不測的動蕩!
和這些事情比較起來,一些文人名伎的悲歡離合,根本都是細枝末節了,也就是和‘從賊’、‘男女’、‘忠奸’有關的事情,需要避諱,其他的哪怕就是公開發表也沒什麼妨礙,甚至於張、葉兩人,對自己乃至親友的命運,都不是特彆關心,用葉瑤期的話來說,“總歸必然是不如此刻的,活著的人,眼看國滅在即,各有各的淒慘,難道還能比此刻更好不成?”
用這個標準來說的話,其實很多被提到的人名,隻要和氣節、男女、忠奸那三點無關,是否公開是很無所謂的。而就算是在另一個世界比如今發展得好的一些人,也無需太在意,比如對於青康希年間為背景的作品,審查標準就可以放得很寬鬆,因為按照如今的發展,彆說那位青帝了,他父親可能都不會出生。
至於說建州他們內部的緋聞,就算在民間傳播開來也完全無妨,因為現在還用原名音譯的建州人特彆的少,那些還在買地的建州人,全都起了漢名,根本就對應不上,遠走他鄉的那些,肯定也不在乎這邊的故事怎麼傳了,而且韃靼名字重名的非常多,就張宗子和葉瑤期審查下來,能留下印象對應得上的,就是艾狗獾,這也是通過童奴兒幼子,這個較為獨一無二的身份才能確定下來的。至於其他的名字,隻要不是艾家人,哪那麼容易對到現實?
對艾狗獾的處理,的確是個問題,這個人在許多作品中似乎都有偷嫂的嫌疑,這大概是所有攝政王和攝政首輔必備的緋聞了,倘若是攝政王,必然有偷嫂的傳聞,攝政的首輔,如張叔大,一旦權重一時,也不免有很多傳聞講述他和李太後之間的貓膩。所以張宗子和葉瑤期對此也是半信半疑,沒有全信真了。
但這件事又有一點好處,是降低了難度的,那就是諸多作品,都以太後呼之,沒有什麼名字,可以對應到現有的韃靼、建州女性身上,據張、葉兩人捕捉觀覽過戲曲的一些細節,可推測得知,建州的繼位者,當是如今遠在衛拉特的黃貝勒,而黃貝勒的妻子中,生了兒子,值得一提的幾個太後候選人,基本都比艾狗獾大了近二十歲,現在也都跑到衛拉特去了。
這種已經明顯不可能和從前重合的發展脈絡,就算流傳出去,也頂多是讓艾狗獾和黃貝勒要比從前多了點生分,但兩邊現在已經完全分開,各不相乾了,影響又還好些,最多最多,艾狗獾婚配時會被人拿來說說嘴,他為了避諱聯想,可能不會找韃靼、建州女子成婚,而是要找漢人女娘——但話說回來了,他是外番歸內,為了自己的發展肯定也要娶漢女為妻的。這麼計較下來,影響幾近於無,還真沒有闖王相關的那些緊要。在這點來講,艾狗獾要感謝闖賊,因為他偷嫂的事件和闖賊的時間點很近,所以為了禁闖,跟著也就把他的那點作品禁得差不多了,無形間把他從一個小小的困擾中給解救了出來。
涉闖、邊、兵的,哪怕隻是沾邊,在未來二十年內,除去藝術成就特高者,原則上予以封禁,等這些因素被全部消融之後,再予以公開。而以未來三十年國家大變為主題,無法修改的作品,原則上三十年內不公開,三十年後對所有人名進行替換後可以考慮公開。
背景在三十年後的作品,不涉闖、邊、兵元素的,就不用修改了,可以進入第二批大挑庫,根據藝術成就被挑選進入教材。第一批大挑的標準,在審閱中也是逐漸浮現出來,徹底細化了,這其中需要張宗子和葉瑤期進行修改,使其脫敏的藝術精品,著實寥寥無幾。
當然,這實在是個好消息,有這樣一個標準在,大家的篩查工作也越來越快,第二批大挑或許有望在定都大典之前開始,張宗子也可以從決定封禁什麼,過渡到決定宣揚什麼,可以和曲藝界諸多專家探討專業發展,毫無疑問,他的心情肯定是越來越愉快的。
畢竟,仙庫再好,久住也難免寂寞,至此,他已經在仙庫住了近兩個月,可謂是不知寒暑,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有一天他在宿舍牆邊遛彎的時候,聽到有人提到艾狗獾的名字,還大吃了一驚,以為是自己和葉瑤期的討論,不知不覺間已經泄密出去,搞得全城都在談論艾狗獾的緋聞呢,結果,仔細一聽,才知道是幾個軍官,因為閱兵的關係,來到羊城港,說起了同期如今的發展,便提到了如今還在沿江任職的艾狗獾而已!
“當時可是嚇得心都砰砰亂跳哩!”
他和葉瑤期談到此事時,餘悸猶存,“連閱兵方陣都從香山入羊城了,可見定都大典也沒剩多少時日,也不知道我們有沒有希望在大典來臨之前完工,暫休個幾日!”
他不禁也撫摸起下巴來了,“又或許六姐為了保密,就不讓我們出去觀覽大典了——彆的具體人事還好,我們這些組員,估計不會到處亂說,但和重真、康希這些年號相關的事情,透露的信息,組員應當也能推算、琢磨出來。”
“當然,紙包不住火,這些事遲早都會傳開的。就算現在我們都保密了,將來第二批大挑之後,入選教材也好,專家偶爾透風也罷,遲早該知道的人也都會知道,就是這會兒大典在即,信王、皇帝都在羊城港,乍然間要聽說這些事情,倘若心境不寧,節外生枝,那就不好了。倘為了防範這一節,沒準我們要被鎖到大典結束,皇帝返程這才能出來。”
“啊,不至於吧!”葉瑤期畢竟也還年輕,聞言不禁失色道,“可我早央了大姐,那一日我為她打雜,她帶我去采訪區,教我用手機拍攝的……”
以張宗子的職務,倘若能出去,大典難道還能少了他?他一扁嘴,也有些喪氣似的,把手一攤,“可不是嘍,就看六姐是怎麼想的吧!哎!可惜了,這一次閱兵,要比從前所有的規模都大,畢竟萬邦雲集也是頭一次,自然要好生耀武揚威,將他們震懾一番了!倘若錯過了這樣的熱鬨……唉!那我可要鬨了!”
他叉著腰發狠起來,“若我們出去不得,定都閱兵那天,我就要……我就要一次打開三個應用程序!在機房裡找些小說來,一次看三本!就不聽音樂!什麼活也不乾,看個通宵!把電腦看死機,看發熱!反正不管怎麼說,那天我是不乾活!”
其實按道理,除了劇本之外,他們也不該看小說,不過有時候聽著音樂,眼睛裡看看小說也可以兼顧,再加上他們也有訪問圖書館的權限,雖然一心工作,但假公濟私,乘機看幾本惦念已久的小說,也是有的。《碧血劍》三本,就是這樣忙裡偷閒、一目十行地看完的。
這不能完全說是偷懶,但也不算完全在乾活,葉瑤期心想,到了那一天,沒準張組長還是蔫頭蔫腦的乾活,這麼喊喊隻是出氣而已,不過,光是想想她也覺得挺解氣的,因而便附和道,“就是,不讓我們出去,不信任我們,那我們不能讓他們白白地不信任我們,我們就不乾活!光偷懶!”
張宗子哈哈大笑,對葉瑤期更增信任,將她衣角一扯,帶到機房內,打開電腦,壓低聲音對葉瑤期道,“我都已經找好了——到那天,咱們不看小說了,光看小說而不聽音樂,算什麼偷懶,不過是提高工作效率罷了——那天,我們看仙畫!看白話劇的仙畫!賢侄女你看——86版《紅樓夢》仙畫,且不說86是什麼意思,反正,到那一日,如果出不去看閱兵,咱們就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