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歐羅巴,他們那裡也有地方能燒玻璃,所以,隻要把原理帶回去,幻燈片遲早也會流行起來。其實拋開完全是仙器製作、播映的仙畫來說,玻璃幻燈片就是如今當代生產力,在影音技術上的極限了。”
“然而,你隻要知道它的原理,便可知道,它沒法把仙器拍攝的照片給照搬上去,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必須隻能是由師傅去人手作畫,做成版畫繡像,這已經是極限了,而且,為了讓燈片便於攜帶,要麼,得請繪畫鼻煙壺,做微雕的老師傅,要麼就得再做一個工具,對師傅的筆觸進行等比縮小,這才能讓燈片製作,可以供應得上這麼多機器的需要,但這又是非常難以實現的事情。”
“實際上,最後正是因為有人發明了玻璃蝕刻技術,讓玻璃印刷成為可能,這才讓幻燈片徹底流行開來,不然,一套好的燈片,價格非常昂貴,因為隻有極好的,能在燈片上作畫的微縮畫師傅,耗費不少的功夫,大概好幾個月,才能畫出一套故事來,那你說這產量如何提得起來?”
“有了蝕刻技術,這就不一樣了,有了蝕刻,油墨上去就有了光影,就和木版畫一樣,首先玻璃品質要好,其次要特彆的油墨,再要有蝕刻液和模板,就可以和製作木版畫一樣來製作玻璃燈片。如此,才有了幻燈片在近五六年來的大行其道。”
“不過,目前這種製作技術,僅限於製作黑白版畫,彩色幻燈片,還是要微縮畫的工匠親手製作,可謂是價值高昂,如今多落入藏家之手,很少會拿來進行公開放映了。譬如《我在南洋當駙馬》,當時他們的版畫是做了幾套彩色燈片的,現在一套叫價近萬兩銀子,還有價無市,可見現在的彩畫燈片,升值速度有多麼的可怕。”
“要把真人的照片,印到玻璃上,就目前的技術來說,基本沒有可能。因為我們土產的機器,是很難用手機來操縱的,這是兩套東西,沒法轉換。我們的機器還是用手工在操縱那,而手機的原理又極為深奧,我們用手機拍攝的照片,隻能用仙界的器具來播放。”
葉瑤期讀的雖然是理科,但那也是金融,根本不接觸生產,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個拍腦袋的想法,背後有如此複雜的技術要求,一時間不禁瞠目結舌,忙道,“這些年了,竟沒有人能突破這一層麼!”
張宗子搖頭道,“沒有,根據六姐所說,這就是生產力之間存在的藩籬,仙界的生產力過於先進,而我們的機器又過於粗糙,以至於完全無法對接,土機器隻能和土機器連在一起,如今最接近於機器操縱機器的土產發明,就是佘四明的打孔讀卡機。”
他又道,“你既然是文化界的,我舉個例子你就知道了,粉紙印刷的畫冊,你接觸過吧?你知道為何它售價又貴,產量又低麼?”
葉瑤期茫然,“難道……是因為粉紙印刷也並非土產機器所能完成?”
“正是,實際上,粉紙到現在都沒有自產,起碼不能完全替代仙品紙,而且,土產油墨和印刷機器,也很難做出合格不掉色的畫冊。”張宗子點了點頭,忽然歎道,“倘若等到仙品紙張用完,或者印刷機器無法維修徹底損壞時,我們仍然沒有掌握這塊技術,那以後直到這個技術再次被發明為止,粉紙畫冊就會有一個很長久的空檔了。我們的後代,或許所見識的還沒有我們廣,這不是笑話,很可能是事實!”
在一切蒸蒸日上的買地,明天理所當然會比今天更好,葉瑤期從未想過,未來的活死人,竟可能比他們還有不如之處,她一時不禁有些惶然,本能地不太喜歡張宗子的這個猜測,抿唇想要反駁,但卻說不出個道理來,實際上,她剛才聽張宗子解釋時,就已經自行想到了這一層:也不知道六姐手頭有多少物資,如果用完了的話,那不就……真絕版了嗎?
如果是她,這樣的情況,她必然是舍不得用的,但葉瑤期也知道,東西不用光存著,尤其是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反而又沒意義了。一時間,她心中對於囤積的喜好,對斷供的恐慌,以及理性的判斷,形成了劇烈的衝突,還有驟然間滋生的,對於未來的一絲隱憂,令她不由得咬住了下唇,反而是張宗子,大概早習慣了這種擔憂,很泰然地繼續說:
“當然,這也不是說,你的提議就沒意義了,起碼我們是用真人照片和配樂的手法,留下了我們這一代人心中的《紅樓夢》,又記錄下了我們對於許多劇本故事的演繹等等,但要做到你想的那樣,用真人彩照來做幻燈片,進行量產,在民間推廣乃至引起熱潮,那還要看六姐能不能撥冗過問,想個取巧的辦法——
之前在議論到真人照片的幻燈片時,六姐就說,或許她有辦法,隻是這畢竟不是什麼要緊大事,當時的幻燈機且還不多,她禦幾宸墨、文山會海,隻怕也混忘了,竟沒下文,我們的報告呈上去了,六姐見了,倘若有興,沒準還能想出法子來呢。”
張宗子不說,葉瑤期還真忘了,六姐不單是日理萬機的軍主,且還是博學多識,學貫古今多領域的技術大家,不光是農、醫、理、化,天文地理,甚至連這樣的小事,都有辦法。不由得連連點頭,對謝六姐更增敬慕,歎道,“設身處地這麼一想,真覺得六姐之光輝,照耀無極,這偌大的天下,有什麼事能離得開她!”
在她心中,所得的一切,固然是非常自然,並非六姐深恩賜予,不像是家中姐妹姑姨乃至父兄等親長一樣,有強烈的感恩之情,但對謝雙瑤的能為、博學之崇拜,卻也是與生俱來,深信謝雙瑤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哪怕以她如今的所知,根本難以想象六姐該如何解決彩色幻燈片的難題,但張宗子這麼一說,葉瑤期便深信不疑,認定了隻要六姐願意,便將會給出一個完滿的辦法——即便他們的提案,石沉大海沒有回音,那也絕不是六姐無能為力,而是她太忙碌了,暫顧不上這等小事的緣故。
因而,她隻在心中默默祈禱,盼著他們這無關緊要,於如今的輝煌文化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一點小小見解,能夠偶然得到六姐的垂注,引發她的興趣,卻不敢奢望太過,因為葉瑤期自己也知道,這種照片配音的辦法,說一千道一萬,和會動的仙畫還是完全無法相比的。
就算《紅樓夢》拍得再差,隻要能動,百姓就一定更加喜愛,它唯獨勝過仙畫的,就是可以自產,這樣成本總有降下來的一天,而倘若要花費大力氣去實現的話,那或許還不如多組織一些仙畫放映呢,那樣所看到的人群不也會有所增加麼?
張宗子生性樂觀,而且對六姐更加熟悉,斷定六姐對於這個計劃的興趣,肯定比葉瑤期想的要更濃厚,因為‘自產化’,是買地所有工業的第一目標,而影視工業也是工業,沒有理由例外。葉瑤期從他這裡,倒是獲取少許信心,但卻也不敢很等,隻以更加忙碌的工作,來麻痹自己焦慮的心情。卻不想,還真被張宗子說中了,上頭的回文,來得比想得更快,不過一周左右,兩封報告,就都有了回音。
“第一,立刻組織人手灌注《枉凝眉》等金曲唱片,緊急下發,在兩個月內,定都大典結束之前,完成發行出版,將和留聲機一起成為頒賜各外番國禮的一部分——”
這第一個消息,就好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葉瑤期又驚又喜,握著領口一句話說不出來,便連張宗子,嘴也快咧到了耳朵根,揮著手裡的紙張,讀道,“二,真人配音燈片,主意很好,尤其是時機更好,恰值膠片生產有所突破,可作為膠片燈片的試點推廣,但選材不必是《紅樓夢》,著以定都大典暨閱兵式為素材,土產膠片照相機為介質,製作一批新燈片。時間有限,可以提前開始物色配樂了——”
葉瑤期一開始,竟都無法理解張宗子所朗讀的公文意思,直到張宗子把公文一拋,兩手重重地在她肩膀上拍打了幾下,這才恍然回過神來,和張宗子一起,張著嘴無聲地大笑,“小葉,定都大典——我們真可以去看定都大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