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2.大典彩排.閱艦(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570 字 11個月前

“那可是了,怨不得人家說呢,從前,是生怕家裡的女兒被丘八爺瞧了去,若招惹了惦記,叫我們小民怎生是好?如今卻是巴不得把兒女許配給買活軍的兵士,隻怕他們看不上罷了!”

說到這裡,眾人都笑了起來,又有人問那黑箱子的事情,“那半小時,連眼睛也不能眨麼?拍一次要多少錢?不知道和版畫相比如何,要說仙畫,其實除了每年放映的那幾回之外,平日裡倒也是難能看到,若能有仙畫十分之一,價格又不算太貴的話……”

“你是說,也請到家裡來拍一張?”

鋪子裡頓時傳出一陣大笑聲,眾人都道這阿姆有點子癡心妄想了,居然還想要自家也來一張寫真!這豈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能奢望的事情?就一如那仙畫一樣,有資格入畫登報的,那都是大人物,小老百姓聚集一輩子的運氣,能在大人物身邊蹭個邊角,就已經不錯了,想要擁有一張惟妙惟肖,以自己為主的寫真?那也有點兒想太多了吧!

“就彆說仙畫了,找畫師來畫遺容圖都沒份的,老了老了,隨便剪個黃紙人,就算是一輩子啦!怎麼,還想要仙畫寫真!這錢也花,你怕是過不得日子喲!”

從少時都是苦過來的,如今雖然日子好過,但上了年紀,總要考慮養老的事情,眼看兒女們卻還有未成婚的,豈不是越發儉省,這阿姆突發奇想,頓時就被眾人取笑了起來,都認為就算黑箱子也和如今的發電機一樣逐漸普及,但,就如同個人家裡誰也沒有電燈一樣,這哪裡輪得到她們這些升鬥小民呢!

“什麼事情,都是坐三輪車的老爺、太太先享用過了,再往咱們這些拉車的灑來。”

說這話的阿姆,身上穿的儼然是一條圓裙,正好被她拿來當論據,扯著布料道,“就說這裙子,剛風行開來的時候,咱們誰舍得買?簡直都要過去半年了,價格這不是降下來了,也才輪得到我們來愛個俏唄!這卻都已經入冬了!”

也是因為入冬了,裙子下頭非得穿著褲子不可,不然就太冷了,阿姆年老畏寒,穿的是螺紋口的碎花秋褲,瞧著不倫不類,但在阿姆中卻成為了新的流行,眾人聽她這麼一說,都道有理,笑道,“什麼時候這黑箱子出入那珠江邊、大學城、站前街的高門大戶,為他們拍上寫真了,咱們才可以稍微在夢裡想想,眼下啊,還是回家做飯要緊!”

當下便各自買了罐頭,又如龍卷風一般離去了,隻給門市老板留下一筐鈔票,還有那空了半牆的貨架。夥計連忙盤錢對賬,咂嘴道,“一個時辰賣出半個月的量!罐頭也罷了,還有一些,要趕緊去補乾貨了!”

掌櫃的老陳抱著手臂站在櫃台後,嘴巴裡還嘟囔著‘寫真’兩個字,很顯然,阿姆的閒談,反而讓身家比顧客們要豐厚的他心動了,能擁有自己的寫真照片,這對於有些人來說,是多少錢都換不來的珍寶美事。

這老陳出了半日的神,明顯是在思量有沒有人脈,可以接觸到給兵士們拍寫真的‘黑箱子’們,隻是他雖然在這片街坊吃得開,但關係顯然去不到軍營附近,半晌才回神道,“啊,不必進貨了,你去看看門類,把樣品補足。那些乾貨,平時隻賣街坊,她們一氣買了許多,之後幾天都不來的。等大典結束後,鮮菜販子進來,肯定還要吃幾天鮮菜。我們沒的把錢多壓在裡頭放一個多月的,這會兒還價高呢。”

這話是經營上的正理,夥計也是點頭,老陳看了看天色,便對夥計道,“好了,也快午飯了,外頭菜販全走光了,咱們也收歇吧!我把鑰匙給你,你明日自來開店守著,我不來了!”

“您往哪裡去?”

“我這裡買了兩張票,和老高一起,上站前街去看彩排!”

顧不上夥計充滿了豔羨的驚歎,這老陳的心思也不在生意上了,關了門就去尋他的好友,原也在市場開了一家肉鋪的老高,老高因為肉源吃緊的關係,半賦閒已經兩三個月了,隻是從外地折騰一些鹹肉、火腿回來賣,因為斬肉要用到他的刀工,所以這個和社區配套的市場內,也沒有什麼鋪位來和他搶這個生意。這幾日越發連鹹肉都沒得賣了,乾脆關門在家玩耍。

自古以來,賣肉的總比賣菜的要有錢,往往也有一些黑白道的關係,因為屠夫說起來能當半個兵用,在社會上普遍不容易受到刁難。老高家底是一直殷實的,把幾個兒女養得都是健壯,前些年竟有兩個從軍去了,他家底子更厚,雖然這些日子沒生意做,卻也絲毫不著急。見到老陳來了,立刻取出兩個竹筐,“水、乾餅子,厚披風一人一件,再來兩個小馬紮凳,你看還缺什麼?罐頭帶一個?我鹵肉切一點?”

“都是湯湯水水的,算了!”老陳把手一揮,“啃兩頓餅子不算什麼,走!現在去海邊占位還來得及!”

原來這兩人,臭味相投,都是愛看熱鬨,愛嘗鮮而舍得花錢花時間的性子,站前街有票賣,可以看彩排的消息,還是老高告訴老陳的,並找了門路,兩人都花了六七兩銀子才買到了一張票——當然還不是正日子,正日子閱兵,兩側房間都是要清空的,除了外番使臣等入住國賓館的貴客,可以在窗邊俯視之外,其餘樓宇一律不許留人,有多少錢都沒用。

第二天閱兵彩排,大概是下午開始,上午兩人也不閒著,準備漏夜去海邊占位,要看海港那邊閱艦,看完了正好去站前街。這麼幾乎一天一夜的折騰,一般百姓也難下這個決心,隻有的確有愛好者才甘之如飴——甚而民間還有很多剛到此處,安身沒有幾年的流民,對於兵士,還是敬而遠之,就算買活軍的兵士名聲再好,他們也不願去沾邊,不像是老陳、老高這些所謂‘軍迷’,對於買活軍的風氣向往至極,願意為了瞻仰嚴整軍容、玄奇軍械而一擲千金。

為了看軍艦,吃點苦算得了什麼?兩人把手一揮,背著竹簍就走,叫了個三輪車,走到封鎖路段前就下車了,這裡距離海邊至少還有三公裡,但已經不許私人車過了,有許多更士、兵士站著巡查,見到生人,便來盤問來意,有許多尋路到此的,便指示他們如何繞路,老高、老陳這樣想來看軍艦的,便被指引去排隊。

到了排隊處,已有數百人等候,各自結成方陣,老實坐著,不許亂竄、喧嘩,前頭還可見到兩三個方陣,那是排隊時間更久的,管事的道,“都是一人出來,一人進去的,等著吧,裡麵沒水,沒廁所,沒吃的,也不許就地作畫,最多看個兩三時辰也就出來了。一般看個十來分鐘,也就差不多了,你們大概排過夜吧,明早第一、第二批的樣子!等不了的那就回去好了!反正仙畫都有,過幾個月年底能看的!”

原來從海邊所有能看到軍艦,有人去占去排隊的地點,都被管製起來了,因為害怕擁擠導致有人落海,全都是這般軍事化的管理,等候時間也非常漫長,饒是如此,願意等待的百姓居然也有不少,老高、老陳忙乘著還在外圍,能上廁所儘力吃喝一通,到了晚上,排到內圈了,便把厚披風一裹,枕著馬紮席地而眠,如此對付了一晚,翌日侵晨,管事的把他們叫醒道,“進去吧!過一會日出了!你們熬一夜也不容易,給你們多看一會!”

到了晚上,觀景區是要清空的,因為夜間海邊漲潮,而且視野不好,害怕人落水。他們排在本日第一批的,就有福利,可以在觀景區等待日出,不過在該處依然不許隨意走動喧嘩,倘有擁擠推搡的,立刻驅趕出去——你彆說,這人性就是如此,尤其是這些對軍艦、軍容有癡迷的狂熱者,你不管他們,他們還不得勁呢,管得越嚴格,越是陶然,仿佛自己也進了向往的軍營一般,彼此都警醒著互相督促,時不時就吆喝著維持秩序,雖然天色仍暗,但眾人也是井然有序,快速地到達了自己的位置,就在白點上站著不動,揉著眼睛,使勁張望著遠方密密麻麻的黑點——那就是預備檢閱的各式軍艦了。

他們所在的這個觀景處,是海灣兩側一個隆起的土坡,也算是碼頭附近難得的高處了,從這裡看去,能把整個海灣儘收眼底,雖然羊城港是大港,船隻稠密的景象不算是罕見,但這麼多海軍艦船齊聚一堂,仍是難得的奇景,不少人都設法弄了千裡眼來——這東西自從眼鏡業發展,早就不稀奇了,這一般匠人也不傻,琢磨著都能折騰出來,一般富戶都有收藏,隻是,和軍用的比較,在放大倍數、清晰度上有差彆罷了。

不過,這會兒天色未明,就是拿了千裡眼也看不清,因而大家並未取出罷了。眾人在微亮曙色中,翹首以盼,都是激動得發抖,過了不久,忽然聽到遠方海灣處,一聲渾厚長鳴,遙遙傳來,好像一隻巨獸驟然蘇醒一般,還有隱約的‘隆隆’、‘咯達’之聲,大家都是精神一振,渾身毛發森然,老陳、老高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興奮,甚而到達了必須大口喘氣才能稍微宣泄的程度!

他們身邊,有人也是驚叫了起來,“這是什麼聲音!好害怕人也!”

“是獻禮號!是明輪船!”

因過度興奮而顫抖的聲音,很快就高叫著回答了他,隻聽得一聲聲號角之鳴,從海灣處應和著次第泛開,眾人刹那間竟有被震懾跪地,又或者熱淚長流的,隻有那差人司空見慣,隻是驕傲地挺起胸膛,大聲喊道,“是蒸汽汽笛的聲響!各船也以號角相應,他們要開始出早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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