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說關陝的李黃來,川蜀的秦貞素,這些當地大豪,在羊城港這裡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自己的同鄉,並且擁有強大的號召力,雖然得益於買地這裡公平的民族、地域政策,情報局的重點還是放在防範敏地文人、敏君這裡,認為這些內番從底層開始往上串聯鬨事,可能性很低,但吳小蓮不能完全忽視這些地方大豪,從上而下,去挑撥同族鬨事的可能。
還好,可能和她積極組織這些地方重點人物去觀看閱兵式彩排有關,反正目前為止,情報局反饋的報告,都還讓人放心。其實,最危險的時間已經過去了——要鬨事,也不可能是今早策劃,中午聯係,下午鬨起來,怎麼也得提前許久便開始謀劃聯係。今早七點半,把這些嘉賓接到手,送到閱兵式觀禮台上之後,就等於把這些人完全掌握了起來,基本就出不了什麼幺蛾子了,吳小蓮最後一次仔細地看了情報局的報告,眼神在一整排‘無可疑行為’上掃過,放鬆地出了一口長氣,伸出手按揉著心口,“最後一天,最後一天了……”
五點半,她批完了文件,開始在各辦公小組處巡視,七點半,吳小蓮去給六姐做簡報,並督促六姐儘快換上軍服,往閱兵台出發。八點,她出門巡視,並且再次強調讓更士們注意維持秩序:這會兒,閱兵式前進街道,路口兩側的拒馬後方已經全是人了,至於沿街的房屋裡,更不必說,吳小蓮格外強調房屋載重限製,一間房最多允許十人進入,尤其是國賓館旁的高層公寓樓,必須嚴格把守,她可不想在這最重要的日子,鬨出什麼房子承重太過而倒塌的事情。
這就是更士們存在的作用了,光這條路,就出動了三千多人來維護秩序,在閱兵式的大廣場上,拒馬、更士組成的人牆更是隨處可見,這裡是開放百姓入內觀看的,在由居委會在羊城港常住人士中抽選,這些人比吳小蓮起得都早,三點多就被安排進廣場等候,雖然要限製飲食,等嘉賓入場之後,閱兵式一開始就不方便去茅廁了,但也是毫不介意,這會兒已經歡聲笑語,時不時歡呼起來,儼然以今日觀覽閱兵式為至高的榮耀。
八點半,嘉賓們陸續進入觀禮台落座,觀禮台左右排開,劃分了不同區域,左翼這裡,敏君以華夏小宗獨占一塊,再側是童奴兒、林丹汗使者、黃貝勒、占城國王等,親近外藩的區域,安南、八百媳婦、高麗、東瀛這些和買地沒有統屬關係,但在地理上緊鄰的友好鄰國,又在其側,歐羅巴、非洲等國的使者則在更偏遠之處。
至於右翼,則是買地各級彆吏目功臣,以及各界、各行業代表,文有重臣徐子先、謝要好、莊素、連翹、金逢春等,武有陸大紅、毛荷花、連豪生、鄭福氣等,謝家親眷,則隻有謝大哥、謝五哥,雜處群臣之中,其餘親族並未露麵,再往下,是各界代表,如學者佘四明、法律專家張天如、商界範十三娘等等,都是名噪一時的人物。
還有些吳小蓮無法辨認的麵孔,都是來自各廠推選出的高級技工,譬如據她所知,明輪船設計者錢芳英也受邀觀禮,這麵台子上,椅子排列得非常緊密,因為各界優秀人才極多,而且不論眾人在各自的領域多麼出類拔萃,此時全都是笑容滿麵,迫不及待地翹首望著遠方,彼此交頭接耳,那股子興奮的勁兒,其實和台下觀禮區的百姓也沒有什麼不同。
“馬上九點……差不多典禮要開始了……司儀出場,六姐要上台了。”
吳小蓮走到總調度身邊,也跟著帶上了無線耳麥,旁聽著對講機中各單位頻繁的彙報:閱兵方陣準備完畢,六姐已經抵達港口,觀覽海軍艦隊,這是閱兵式的開始,很可惜,由於嘉賓人數眾多,無法跟著調度,隻能在前期分彆安排觀覽。艦隊鳴號送彆……聽到聲音了!
的確,伴隨著遠方港口那隱約可聞,拉得悠長的汽笛聲,台下驟然歡呼了起來,吳小蓮也一下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站在中控台後方,來回踱步,踮起腳尖焦慮地望著遠方空蕩蕩的寬敞街道,從逐漸接近的歡呼聲中,推測著六姐的行蹤:
這些歡呼全都是在沿街樓房以及路口拒馬後,觀看閱兵式的觀眾發出來的。隨著車輛越來越近,人聲也逐漸清晰,一開始,大家喊得較為混雜,也有叫“六姐”的,也有叫“軍主”的,但不知何時起,叫聲便完全統一了,“六姐”、“六姐”的呼聲,不絕於耳,逐漸連大廣場觀禮區的百姓們,也都站起身跟著呼喊了起來,全場近萬觀眾,包括主席台上的諸位嘉賓,有不少也忍不住站起身子,滿臉狂熱崇拜地望著遠方道路儘頭,出現的小黑點了。
“六姐!六姐!六姐!”
山呼海嘯,逐漸一統,偶爾的雜音,是有人忍不住喊出的‘萬歲’,這在民間已經相當常見,但於官麵上,因為六姐不喜,始終沒有泛濫開來,因此即便有人禁不住這麼一喊,但聲音較小,也很難形成潮流。吳小蓮微微皺了皺眉,對此保持密切關注,如果聲量漸大,她肯定要乾涉的,但還好,在此之前,眾人便因為車駕越發清晰,更加激動,喊聲逐漸雜糅,已經隻有興奮的歡呼,聽不出什麼有意義的字句了。
“來了!”
三台蒸汽拖拉機,聲勢浩大地開了過來,令瀝青地麵都發出了輕微的震動,第一台拖拉機的後鬥上,是幾個采風使,肩上都扛著攝像機,有些不斷變換角度,有些則是始終保持穩定取景。第二輛拖拉機的後鬥上,高高矗立的才是軍主謝雙瑤,蒸汽拖拉機本來就龐大,她在後鬥上還架了台階,使得她更加高出於眾人,迎著初生朝陽,偉岸英姿似乎散發出熠熠金光,所到之處,聲嘶力竭的歡呼聲不說,觀禮區更有不少百姓情不自禁地跪拜磕頭,攔都攔不住!
“六姐萬壽!”
“真神在上!”
便是在觀禮台上,也有各種身份的嘉賓,被這樣浩大的聲勢、龐大的機器給震懾得直接跪拜起來的,吳小蓮見人數越來越多,連忙按下耳麥,“過去扶起來,觀禮台扶起來,不要有跪拜的,觀禮區秩序也約束一下!”
雖然也彩排過數次,但六姐親臨,這些更士也有看呆了的,直到被她催促,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奔走著前去控製局勢。此時,拖拉機也經過了中控台前方,那龐大的噴氣聲、運轉聲,逐漸停歇,吳小蓮必須把頭揚得很高,才能看清她的身影。
眼看著這鍍著金光的身形,她突然有一種極其不真實的暈眩感——這是她的軍主,她自幼一起長大的摯友明燈,她們曾在彬山的夏夜一起打蚊子吃西瓜,也曾在渥熱的臨城縣一道掀起夏衫納涼,有多少次,六姐禁不住工作的煩悶,臨陣脫逃,當時還是第一秘書的她主持捉拿行動,氣急敗壞叫出了不敬的稱呼,在天下所有人中,她可以說是最熟悉謝雙瑤的那個人,她知道謝雙瑤有多麼反感被當成神明崇拜——
但是,這一刻,在仰視之中,她依然不可遏製地感受到了強烈的陌生,她似乎已經失卻了對六姐的親近,隻餘下對女軍主那無儘的仰視與膜拜,她是如此的高不可攀,如此的偉岸強健,她所代表的是多麼令人生畏的偉力,在她的意誌之下,今日的這場盛會是多麼的盛大,盛大到了即使是一手主持的吳小蓮,都不得不被其震懾,為其讚歎的程度!
在她搖動的意誌和迷離的視野之中,那道極度熟悉的背影走下台階,在震天的歡呼聲中,登上觀禮台主位,兩邊雁字排開的觀禮台上,嘉賓們紛紛起身,對她行拱手禮,不少人自發地深深作揖,雖然這並不是主辦方的要求。蒸汽拖拉機離開場地之後,女軍主來到站立式麥克風跟前,輕輕地彈了彈話筒。
場內頓時完全寂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凝視著那道身影,在這座高台上,僅有她一人矗立,沒有任何人和她分享這至高的權力,她僅僅是站在這裡,就鎮住了這強盛的國力,而沒有絲毫怯弱之色!
“定都大典閱兵式,現在開始!”
隨著她簡短而低沉的聲音,中控台連續下達指令,四周煙花噴放,歡呼聲自近而遠,很快不分彼此互相融入,聲嘶力竭地往外迸發,鑼鼓嗩呐驟然而起,吳小蓮頭暈目眩,久久地凝視著那道孤零零的身影,在大功告成,工作即將結束的強烈解脫感中,好像有另一個她同樣感受到了強烈的不舍,她看見了軍隊邁著整齊的腳步列隊入場,看著周圍人麵上的欣喜與讚歎,她看見了曆史正在飛快地往前奔騰,她感受到了一種厚重的東西正從身上碾過,它帶來了太多改變,太多好事兒——
但同樣,它也把六姐帶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高不可攀,她身邊空無一人,隻有自己。吳小蓮從未像這一刻一樣,和曾經私心中認定的永遠的摯友,產生了強烈的距離。
伴隨著比鑼鼓更厚重的韻律,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心上,讓觀眾隨之顫抖的腳步聲,陸軍列隊入場,閱兵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