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1 / 2)

與此同時, 一輛黑色的車子徐徐開回了宋家老宅。

即將要下暴雨的天氣,烏雲壓城, 這幢宋初白生活了三年的老宅在這樣的天氣下顯得格外壓抑而沉悶。

宋初白下了車子,單手插兜, 站立不動, 抬起沉沉的眼, 朝這黑漆漆的宅子看了眼。

十四歲時他被宋耿推推搡搡地拎進這宅子,隻覺得這宅子巨大, 進去之後的天井也很大,看不到儘頭,宛如能將他吞噬的血盆大口。

他走在其中, 孤立無援,慌張無措, 看不到天光。

但現如今他站在這裡, 再朝這宅子看去,卻隻覺這龐然大物不知何時就已經變得渺小了起來。

大廈將傾,垂垂老矣, 在他麵前就隻不過是一棟普普通通的、隻不過占地麵積較大的建築物。

還沒進去, 裡麵就傳來宋耿的罵罵咧咧, 客廳的東西被砸了個稀巴爛,二樓欄杆都被拆了, 宋耿聽見院子裡的動靜, 從二樓衝了下來, 一隻裝著沸騰開水的琉璃花瓶猛然被從樓上摔了過來:“畜生, 你這畜生!”

宋初白一側身,他身邊的人迅速擋在了他身前,幾個駐守在客廳的保鏢也立刻上前將宋耿摁住。

但宋初白脖頸旁邊還是被劃破了一點。

他麵無表情地摸了摸脖子,看向一個手被開水潑到的保鏢:“趕緊去用涼水衝一下。”

“謝謝宋少。”那保鏢感激地道。

其餘幾個保鏢逼迫著宋耿腦袋朝下,靠近不了宋初白半步:“宋先生,我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宋耿被摁得脖子上青筋畢露,臉部充血:“養你這麼多年真是養虎為患,早知道當初你還在你媽肚子裡就應該讓你媽一屍兩命!老爺子死了你就開始無法無天了,對彆人下手也就算了,我可是你親老子!你居然也對我下手!”

比起一個月前,宋耿明顯消瘦頹廢很多,頭發變長了胡子也沒刮,兩隻顴骨凹陷下去,看起來人不人鬼不鬼。

他在保鏢手中掙紮,活像隻瀕死的魚。

宋初白任他罵,臉色平靜地站著,也不去管脖子上的傷口,從身邊的人手中接過來幾份文件,翻了翻:“你還不簽?”

宋耿猛地往他身上唾痰,不過還沒唾出來,就被保鏢扼住了喉嚨。

宋耿從喉嚨裡擠出聲音:“你他媽做夢!我就不信你能弄死我!整個宋家都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了你還覺得不夠?還非得把人往死路上逼。宋建楠和宋楊是不是先後被你送進了局子裡?!他們是你堂兄弟,你趕儘殺絕?”

“趕儘殺絕。”宋初白麵無表情地咀嚼著這四個字。

“拜你所賜,我從十一歲開始,進入到宋家人的視野當中後,光是莫名其妙的車禍,就經曆了不下四次,到底是誰趕儘殺絕?”他扯起唇角,覺得十分可笑。

“你當初三天兩頭來找我幫你,目的不就是將姑姑和二伯從那個位置拉下來,獨占宋家財產嗎,我現在幫你做到了,父親,你又生什麼氣呢?居然還對我假惺惺地說我趕儘殺絕?你真的在乎他們的性命嗎?”

“求饒便求饒,不要說些令人作嘔的話。”

宋耿氣得講不出話來:“他們也就罷了,我是你親老子!不管怎麼說你身上也流著我的血!你就這麼對我?”

宋初白眼神猛然變冷,宋耿的這句話這一瞬間讓他幾乎有些想要弄死宋耿。

流著宋家人的血,肮臟又卑鄙,是最令他自我厭惡的一件事。

他甚至不會去奢望出生在曲家或者顧家,亦或是邴辭家,擁有正常一點的人生。對他而言,即便是當年沒有被宋耿帶回來,而是跟著淪落風塵的母親繼續東躲西藏,他都會感激老天。

他定定看著宋耿。

這眼神令宋耿心中生怵。

但幸好宋初白並沒做什麼,他微微一笑,將沙發上的碎片拂下去,坐下來,對宋耿道:“好啊,既然你是我親老子,那就把文件簽了,就當是送我的二十一歲生日禮物。”

繞來繞去,還是股份轉讓書。宋初白現在在宋氏的股份已經一家獨大,他還要斬草除根,消除所有的後患。沒了宋家的財產,宋耿就完全淪為廢人了。

宋耿簡直快氣瘋了,他拚命掙紮,像得了狂犬病一樣,往日威風儘失:“畜生,你不會有什麼好的報應的!”

宋初白笑得很好看:“我不信這個。”

一旁的摁住他的保鏢對宋初白陳述道:“宋少,這陣子按照您的命令,他沒能離開這裡半步。但是這兩日他開始絕食相逼了,我們怕出什麼問題。”

“能出什麼問題。”宋初白揮揮手,身後有兩個人忽然走過去揪起宋耿的腦袋:“我十五歲就能被他關起來幾天沒飯吃,他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餓幾天,死不了。”

那兩個人忽然抓住宋耿的右手,強製性地將他的右手按到桌子上去。

有人遞過來兩樣東西,放在桌子上。

左邊是簽字筆,右邊是一把能切斷手指的刀子。

宋耿方才還在叫罵,見到這一幕,臉色一刹那煞白,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宋初白,有那麼一瞬間,他不認識這個兒子了。

“看我乾什麼?”宋初白靠在沙發上,低著頭,懶懶地劃開手機屏幕:“選一樣。”

宋耿脊背爬上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聲音裡發著抖:“你,你乾不出來這種事。”

“我乾得出來。”宋初白玩著手機:“你記得十四歲那年我逃出去的那次,你對我說的什麼吧。”

宋耿記得。當時他厭惡這小子,因為這小子過於沉悶陰鬱,低著頭一聲不吭。再加上他是被宋初白母親下了藥,才被攀了高枝,非常厭惡那個女人,連帶著也就厭惡生下的兒子。

但是他又需要這小子留在宋家,因為當時的他沒有兒子,沒有繼承人,怕宋如華幾人以為他沒有種,最容易除掉,第一個拿他下手。

於是宋初白在被關在水庫三天後逃出去了,他又將人抓了回來。

當時他把宋初白的母親也一並弄來,踢在宋初白母親的肚子上,對宋初白道:“選一樣,要麼繼續逃走,等著看你媽鼻青臉腫,要麼繼續乖乖待著,彆鬨幺蛾子,讓我煩心。”

事情已過去這麼多年了,宋耿有時候看宋初白平靜的眼神、溫順的行為,以為他早就把幼年時的事情都給忘了,但萬萬沒想到,宋初白全都記得。

宋耿心底生出寒意:“可當時,當時你母親是為了錢,和我演了一場戲,我沒有真的打她。”

“我知道。”宋初白頭也不抬,淡淡道。

這就是他身上最為諷刺的一件事。他所千辛萬苦保護的,反而在一開始就沒試圖牽住過他的手。

從一開始就是欺騙,騙他去遊樂場,轉身就把他扔給了宋家。

騙他等三年,攢夠了錢會帶他走,轉身就一個人逃走了。

“你竟然知道?!”宋耿這一下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看著宋初白抬起來的麵無表情的臉,他渾身都開始發抖,驚覺自己帶回來了一個什麼樣的怪物。

宋初白全都知道,但七年前他卻能在他母親去世的時候,表現得那麼傷心,表現得就像是一個尋常的、失去母親的、年幼的、無依無靠的十四歲小男孩。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宋老爺子年紀大了,見他蹲在牆角抹眼淚,連發半月高燒,幾乎燒壞了腦子,才對他生出些許同情。將他放在身邊,偶爾問他幾句功課。他在宋家的日子才開始好過點。

但如果他一切全都知道的話,那麼當時那個女人車禍去世時,他能傷心到連發半個月高燒?

宋耿又猛然想起來七年前那陣子一直暴雨瓢潑。

宋初白半月高燒,到底是因為那女人車禍去世,傷心過度的,還是他自己故意淋雨設計出來的?

宋耿看著宋初白,陡然遍體生寒。

宋耿陡然回想起老爺子去世之前,自己與宋如華接二連三栽倒在不同的事情上。

當時他隻以為宋初白是因為自己從來對他不好,而在給自己使絆子。

可此時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是不是,隻是宋初白計劃中的一環而已。

他顫聲道:“你——”

宋初白卻懶得再和他多說了,對按著宋耿的那兩人不耐煩道:“愣著乾什麼?以為我有很多時間?”

兩人一發力,宋耿腦袋直接被死死摁到了桌麵上去。

他不簽字,他身後穿著黑色西裝的高大男人便直接抽出了那把軍工刀,刀子出鞘的聲音,響起在宋耿耳邊。

尖銳的刀鋒劃破宋耿的手指,刺痛感一瞬間抵達心臟。

宋耿渾身的汗水夾雜著尿腥味一道淌了下來。

“畜生,我我我我簽!”

宋初白眼皮子也不掀,見他終於答應簽了,將手機往兜裡一塞,起身便走。

身後的人跟上來,問:“宋少,他簽了以後,他怎麼處理?”

“文件送到我這裡來,以後不要為了這種事情讓我專門來一趟。”宋初白沉吟了下,道:“他的命留著,送到國外去,行李除了護照和幾件衣服不要有彆的,他活著的時候,我不希望在國內見到他。”

換句話說,就是扔出國,自生自滅。

宋耿被逼著簽了字,聽見這話,一聲哀嚎,悔不當初,他這一生做過最錯誤的事,恐怕就是引狼入室。宋耿又要破口大罵,但是已經被人勒住了嘴。

昔日老宅的傭人見此一幕,壓根不敢出聲,生怕撞槍口上。幾個經常對宋初白陰陽怪氣的傭人尤其躲得老遠,低著頭,戰戰兢兢,怯怯懦懦。

宋初白卻掃了他們一眼:“哦,還有老宅裡的人,這群人,嗯——”

幾個傭人登時“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求饒道:“宋少,饒了我們吧,我們也是小人得誌,有眼不識泰山。”

“怕什麼。”宋初白笑道:“我大學還未畢業,還是個年輕人,你們比我長一輪,我能對你們做出什麼事?不要把我想得太可怕了。”

聽見他語氣溫和的這話,這幾個人極度緊張,提到嗓子眼的心臟才恢複那麼一點點。

但是還沒等徹底鬆下這口氣,就聽見宋初白道:“也一樣送到國外,家人留在國內。”

有人渾身一軟,暈了過去。

宋初白瞥了一眼,微笑道:“抱歉啊,但這是我能為你們提供的最好的方案了,你們繼續留在這裡,假如三年後、五年後、哪一天媒體或者其他人找上門,挖陳年舊事,你們會怎麼說呢。會不會對媒體說,‘宋初白啊,以前連吃碗飯都要看我們臉色’?禍患積於忽微,我隻能這麼做。”

“不過,活著就是希望,這話以前我經常對自己說,現在也送給你們。”

宋初白語氣平靜輕柔,但卻令傭人們渾身發抖。有個以前虐待過他的女傭甚至嚇哭了,隻覺得恐懼一層一層從腳底板蔓延上來。

宋初白不再理會,大步流星踏出宋家老宅的門。

“宋少,去醫院包紮一下?”

“沒事,小傷。”宋初白摸了摸脖頸,沒有血滲出來,就是劃破了點皮。隻是他皮膚白,一點傷口便顯得非常明顯。

見宋初白不以為意,跟著他的人也不好再說什麼,隻道:“按照您的吩咐,宋如華估計會被判十年有期,宋楊殺人未遂,還未開庭,宋建楠的確如您所料,試圖對沈菱菱下手,但是還未成功,便被沈家拿住了,他現在走投無路,正東躲西藏,想要投奔以前宋建成認識的那些老家夥。”

“傳開出去,誰敢收留他誰就是不想和宋氏做生意了。”宋初白道:“順便讓他來見我,我可以饒了他,可以給他一筆錢,但前提條件是他這輩子都不能回國。”

“好,我們立馬去辦。”

宋初白彎腰上了車,悶雷聲一聲接一聲,豆大的雨點頃刻間劈裡啪啦砸了下來。

他坐在車子裡,最後再看了一眼宋家老宅。

過幾天這宅子會被他拍賣出去,賣出十幾個億不成問題。

宋初白倒也並不缺這個錢,隻是想親眼看著這地方被推成平地。

宋家這爛攤子算是慢慢料理好了,進監獄的進監獄,走投無路的走投無路,被送去國外的被送去國外。

現在能威脅到他的人已經不存在了。

宋初白收回視線,垂著眼,神色晦暗不清。

明明他長久以來背負的,全都要結束了,他想要報複的,也全都報複了。

他應該覺得痛快才對。

可為什麼他心中卻還是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好像少了一樣什麼東西,一切就全都不對了。

這種時候,他其實就隻是想見見她。

雖然明知道她現在已經不會和以前一樣用緊張擔心的眼神看著他,但宋初白心想,至少看著她的時候,他能夠想起他也擁有過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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