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遊遊立刻清醒了, 將洗臉的濕巾輕輕放在一邊,不安地在客廳走來走去,不知道應不應該出去送。
就在她猶豫的這功夫, 傳來了下樓的沉沉的腳步聲。
邴辭來時豁出了一切,除了一套在車禍中染血的衣服和腕表等物,就什麼也沒有, 現在要走了,應該也沒什麼好帶走的,頂多就隻有一個行李箱。
也就是說下去一趟, 也就不會再上來了。
路遊遊聽見腳步聲在自己屋門外頓了會兒之後,便下了樓, 接著許久沒傳來動靜。
邴辭應該是走了。
路遊遊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 坐了好一會兒後, 才起身去洗漱, 為了讓自己心情儘快平複下來, 她還敷了個麵膜。敷完麵膜,洗了把臉, 對著鏡子看著水珠從自己濕漉漉的臉上淌下來, 發了許久的呆,路遊遊還是忍不住走到客廳。
她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 已經過去半小時了,他應該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了。
路遊遊深呼吸一口氣, 這才朝門邊走去。
她打開門, 門外果然空空如也, 樓梯拐角再也沒靠著一個高挑的身影,每天清晨耐心地等著自己。
路遊遊垂下眼睛,拎起門邊的垃圾袋,紮了一下,拿起鑰匙,關上門,轉身下樓。
結果還沒下兩步,就對上邴辭的一雙眼睛。
路遊遊嚇了一跳:“……”
邴辭穿黑色寬鬆毛衣,寬肩長腿,清瘦高挑,抱臂靠在牆上,身邊是行李箱,眼睛緊緊盯著她的屋門,此時見她下來,他下意識就要迎上來,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直起身,卻仍站在那裡。
路遊遊抓著垃圾袋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邴辭微微抬著下頜,淡淡看著樓梯上的她。
路遊遊隻得抓了抓自己有些蓬亂的頭發,尷尬道:“好巧,你幾點的飛機,還沒走嗎?”
邴辭許久沒說話,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她,片刻後才道:“不巧,你感覺發生很多巧合性相遇的時候,都是我在等你。”
“……”路遊遊隻得閉上了嘴巴。
邴辭抬步走了上來:“走吧。”
邴辭臉上情緒內斂的時候、沒什麼表情的時候、一步一步拾階而上的時候,一米八幾的高大身材緩緩在路遊遊身上落下影子,其實是非常有侵略感的。
路遊遊趿拉著拖鞋,看他的視線不得不慢慢變成了仰視,莫名慌張起來,結巴道:“走走走——走?去哪裡?我又沒買機票,就算買了我也不可能和你一塊兒回去。”
邴辭卻拎起她手中的垃圾:“下樓,丟垃圾,然後我就去機場了。”
路遊遊鬆了口氣:“哦,幾點的航班?”
邴辭道:“上午十點半,還有兩個多小時,不急。”
“好。”路遊遊彆彆扭扭地道:“那我就不送你了,一路順風。”
她說完就匆匆移開視線,感覺自己宛如渣男,心虛不已。
邴辭垂眸看著她:“嗯。”
邴辭沉默了下,道:“一日三餐要規律,冰箱裡放的東西不要太多了,我買了塊防滑毯放房東那裡,你待會兒找她拿一下,放浴室前,免得摔跤。雖然你酒量好,但酒吧那種地方也彆再去了,人員雜亂,容易出事情。”
路遊遊乖乖點頭。
邴辭又道:“你不會開車,我昨晚雇了個司機,把車鑰匙給了他,這是他的聯係方式,這人我清晨見過了,是靠譜的,以後你去哪裡都聯係他,不要自己隨便碰車子。”
“我離開以後,應該沒人知道你在這裡,你暫時不用搬家,這一片很安全,如果以後有什麼事,有需要的話,一定要打電話,我的手機號碼不變。”
“邴辭。”路遊遊突然開口:“我知道了。”
邴辭聲音戛然而止,不再說話。他攥了攥拳,自己也覺得自己卑微。
路遊遊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被那雙猶如浸入墨汁一般的雙眼動搖。她匆匆把頭垂得更低了,假裝對自己今天的拖鞋很感興趣。
她跟著邴辭下樓,邴辭走過去拎起行李箱。路遊遊忽然注意到邴辭右手骨節有幾處微微有些擦破,修長冷白的皮膚泛著紅。
她瞥了好幾眼,沒忍住出聲問:“你手怎麼了?”
邴辭沒有說昨晚路遊遊家門外的水管有些漏水,滴滴答答落了半個晚上,自己走之前修了一下。
他剛要張口,路遊遊就急匆匆往樓上衝去:“反正還有時間,你稍等一下,我給你塗點藥。”
邴辭一怔,沒過一會兒路遊遊就抱著藥箱衝下來了。
她撕開棉簽包,蘸了一點消炎酒精,低下頭輕手輕腳塗在邴辭手指骨節周圍。
邴辭看著她。
她飛快地塗好藥,將垂下來的頭發撥到耳後,然後將棉簽和藥隨手擱在樓道窗台上:“先放這裡,我回來再收拾。”
邴辭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路遊遊瞄了眼,是醫院打來的電話,她問:“怎麼了?醫院那邊還有事嗎?”
“上周做的一份檢查報告還沒取,我先過去一趟,再去機場。”
路遊遊點了點頭:“好。”
邴辭看著她,忽然道:“你之前說想吃山楂糕,答應我十月去,還算數嗎?”
算數。
到時候再說。
她應該這麼說,至少是禮節性安慰一下。
但路遊遊話堵在口裡,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她飛快地轉身朝樓下走,道:“快走吧,不然要誤機了。”
邴辭立在後麵,沉默地盯著路遊遊的背影,方才眼眸裡勉強亮起來的那點光徹底消失了。
初夏的天隨著太陽升起,空氣一點點燥熱起來,但樓道裡卻是陰涼,外麵風刮的聲音很大,讓路遊遊手心裡莫名全都是汗。
……
路遊遊隻把邴辭送到樓下,本來以為這段距離很長,但沒想到出乎意料的短,一回神,兩人就站在了街道邊上。
一路無話。
路遊遊轉身走到牆角倒垃圾,她垂下頭,將深藍色的大垃圾桶蓋子蓋上。
一轉過頭,邴辭已經走了。
街道邊上空蕩蕩的。隻有明晃晃的照在地上的異國的陽光。
這下人是真的走了。
路遊遊站在街邊愣了愣,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陽光直射在臉頰上,曬得刺痛,她才回過神來,匆匆進了樓裡。
*
國內,距離路倪身上發生的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已經一個月了。一開始周家人並不肯接受,但時間過去這麼久之後,再無法接受的事情也成了既定的結局。周父和周嘉森還是該去公司的去公司,該應酬的應酬,並沒有為這件事停下更多腳步。
隻是周詩雅與路倪相繼出事故,令周家彆墅一下子蕭條許多。再加上路倪去世後,顧燕鳴處處針對周家,令周家現在處境艱難。這種種加起來,令周父肉眼可見地蒼老許多,周嘉森也忙得不可開交。
周嘉年更多的是猝不及防,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原本以為還有很多時間與路倪去和解,即便她對他們沒感情、不願意原諒他們,但這輩子還長,棱角總能在時間裡慢慢磨平,可沒想到人說沒了就沒了。
除此之外,他感覺路鹿最近也怪怪的。
不再追著宋初白跑這就不說了,學校裡的人早就知道她不喜歡宋初白了。
但最近她明顯特彆愛往女生堆裡鑽,變得油言蜜語了很多,討得一群女生的喜歡。就連坐姿都是大刀闊斧地張開腿一坐。簡直讓周嘉年懷疑人生。
他之前短暫地感覺自己初戀了,但此時卻懷疑之前心動的自己是不是腦子生鏽了出問題了。對著這樣一個糙老爺們兒一樣的路鹿,他怎麼可能臉紅心跳。
周嘉年越看路鹿越覺得奇怪,乾脆繞著路鹿跑。
宋初白這段時間則幾乎沒來過學校,學生會一切事務都乾脆交給了副會長。
學校裡乃至全城關於他的傳言都腥風血雨的。
一會兒是宋老爺子臨終前親自將遺產交給了宋初白,因為認定他才是最有能力的繼承人。
一會兒是宋家壓根就是宋初白從虎狼環飼中搶來的,他接連消失或是出事的親人都是他以一己之力弄下台的——當然,幾乎所有人都根本不相信後者。
宋初白一向純良和善,在學校三年連自行車倒了都會扶一下,根本不可能有傳言中的那麼可怕。而諸如周嘉年等看不慣宋初白的人也更不會相信,宋家是多麼一個龐然大物,能是宋初白啃得動的?
而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宋初白原來是宋家的私生子。這事令人錯愕的是,還是他自己這邊傳出去的。這傳言一出去,他難免遭受了許多有色眼光和私底下的議論。可事到如今,所有人也就隻敢背後議論了,整個宋家都是他的,誰還敢當麵嘲諷?
前兩天宋初白在宋老爺子去世後,時隔兩個多月,終於來了學校一次。但沒人看見他,他轉交了學生會會長的相關事務之後,便匆匆坐車離開了。
關乎他的事情眾說紛紜一大堆,但沒有人能求證。隻留在了S大的曆史裡,宋初白簡直是S大曆屆以來最站在傳說裡的一屆會長。
這陣子,調查宋初白所調查的事情,稍稍轉移了顧燕鳴的注意。越是深入調查,他就越是發現,曲問驊同時也在尋找,曲問驊和宋初白竟然都相信路倪沒死。無論他們在想什麼,這多少給了顧燕鳴一線希望。否則趙展真怕顧燕鳴瘋了。
顧燕鳴不止一整宿一整宿地坐在路倪先前的房間。
顧燕鳴想起路倪剛對他死心的時候,他還沒意識到,還自大地覺得她又是在鬨。他在電話裡譏諷路倪,還讓趙展送包過去。現在想起來,顧燕鳴心裡像是哽了塊什麼,有一絲抽痛幾不可察地鑽遍五臟六腑。
她那時候是怎麼想的,是不是正一點點地對他死心,最後連和他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顧燕鳴不知道路倪那時候在想什麼,但他知道這三年來,自己一定讓她很委屈,否則怎麼會最後一絲機會也不給自己。
在自己學著一點點去怎麼好好對人的時候,她就這樣以慘烈的方式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哪怕當時顧燕鳴不那麼惡劣一點點,他現在都不會如此痛苦。
車禍之前,她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保重。車禍之後,她也連他的夢都不肯入。
一切都以一場車禍的方式戛然而止。
顧燕鳴濃烈的感情、愧疚、追悔莫及還未付諸任何行動,就被迫和她的世界隔離。
顧燕鳴根本無法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