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隻袋子趙姮拎得費力, 周揚卻輕而易舉,他另一隻手上還拎著行李包。趙姮問:“剛到嗎?”
“嗯, 剛下車。”
“包給我吧。”
行李包不重, 周揚直接給她。“要回去了?”他問。
趙姮點頭。
“往哪走?”
“那邊。”趙姮給他帶路。
人行道很寬敞,兩人相隔半臂的距離。太久沒見,一時卻沒什麼話說, 直到前方一根電線杆擋路, 周揚朝她靠近一步, 趙姮才開口:“這次是申請通過了?”
“通過了。”
“能呆幾天?”
“三天。”他是掐著時間來的,隻有三天,要陪她過除夕, 今天到,後天回。
“哦。”趙姮說。
她有種陌生感, 身邊的人還是那樣高大, 可身形瘦了不少,臉型輪廓較之前更加鮮明。
一路沉默, 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趙姮想。
這間新公寓周揚隻知道地址, 還沒有來過。他打量公寓大樓的外觀, 建築較新,大約有三十多層, 周圍綠化不錯。
他跟著趙姮走進電梯, 在二十樓出來, 他看見她拿鑰匙開門, 想起之前舊公寓的那把鑰匙還栓在他鑰匙扣上。
“進來吧。”趙姮把燈打開, 從他手裡接過塑料袋。
周揚脫鞋子,趙姮說:“拖鞋自己拿。”
他打開鞋櫃,看見裡麵有兩層拖鞋,大約五六雙,他隨手拿出一雙,穿腳上一試,尺碼差不多,是男士的。
周揚走進客廳,打量屋子。三十平的小公寓裡各個功能區基本全是開放式的,臥室、廚房一覽無遺,唯一有門的地方應該是洗手間。
他視線定在牆角的那隻乳白色衣櫃上,衣櫃不是消耗品,看著依舊嶄新。
趙姮想把購物袋拎到廚房,周揚從她手裡拿過來,問:“放哪?”
“台麵上。”
周揚把東西放下,問她:“打算自己做晚飯?”
“嗯,”趙姮走過去,把菜從塑料袋裡拿出來,說,“準備做個三菜一湯。”
“買了哪幾樣?”
“呶。”趙姮讓他自己看。
她一個人吃不了多少,因此買的菜也不多,算好了兩頓的量。周揚輕輕拋著洋蔥說:“我來做吧,你去歇著。”
“你來?”
周揚把洋蔥放下,脫著外套說:“我來,你蝦打算炒還是白灼?”
“彆做蝦了,你不能吃。”
周揚正要脫第二隻袖子,聞言一頓。趙姮也頓了下,隨即把蝦放到一旁。
“……有圍裙嗎?”周揚問。
“哦,你等下。”趙姮去給他拿圍裙。
這是她半年前新買的,淡綠色,穿周揚身上依舊是緊繃繃的。周揚讓她去客廳待著,他一手包辦,趙姮笑著說:“那你慢慢做,我去打掃衛生。”
周揚一邊切肉一邊問:“現在做衛生?”
“之前太忙,很久沒打掃了。”
周揚想了想,勾了下繩結,把圍裙脫下來,說:“穿上再做。”
“不用,我衣服反正要洗了。”
周揚手上都是切肉沾到的油,重新套上圍裙,他不好係帶子,趙姮過來幫他重新係上。
“好了。”她鬆開手說。
周揚轉身,低頭看她。她一如從前,一頭栗色卷發,皮膚白皙,沒有化妝的唇色淡淡的。他道:“去等著吧,我很快。”
“嗯。”
趙姮打掃衛生,整理東西,周揚把菜全都切好裝盤,一道道下油鍋,很快隻剩一個湯,他蓋上鍋蓋,把手洗乾淨,走到客廳幫趙姮抬沙發。
趙姮把拖把往沙發位置一掃,“好了。”
周揚再把沙發推回去。他轉身的時候看到茶幾上堆著一堆雜物,裡麵還夾著幾張拍立得照片,他拿起其中一張看了看,問:“你那個朋友,又生了一個?”
“嗯。”趙姮笑了下,靠近瞟了眼照片,道,“二胎是個兒子,出生的時候八斤二兩,小胖墩一個,現在剛滿兩個月。”
照片上三個大人,一個矮墩墩的兩歲左右的小姑娘,唯一的男人懷裡抱著一個嬰兒,李雨珊挽著對方的胳膊,趙姮就站在李雨珊邊上,背景是迪士尼。
當時趙姮正好去上海出差,被李雨珊抓去看孩子了,她對遊樂場沒興趣,李雨珊倒是玩得興致勃勃。
周揚幾天前在溫經理發來的照片上見過這男人,也看見了背景中朝這方向走來的李雨珊,他猜這人是李雨珊的丈夫。
周揚問:“這是她老公?”
“對。”
“年齡好像有點大。”
“他比李雨珊大了十幾歲。”
“難怪。”
湯快煮好,周揚放下照片,去廚房打開鍋蓋,往裡麵擱了一小勺鹽。
“吃飯了。”他叫人。
他把飯菜都擺上桌,然後找到遙控器,按趙姮的習慣調出中央台,等待春晚開播。
趙姮洗完手坐到椅子上,周揚順便把台麵上的殘渣掃進垃圾筐,瞄見塑料袋裡還有幾瓶酒,他問:“你買了酒?”
“嗯,兩瓶米酒。”
“喝嗎?”
“不喝了。”
周揚把酒拿出來,說:“買了就喝。”見趙姮朝他看,他笑了下說,“我不喝,你喝。”
他把米酒倒出,擺在趙姮手邊,看見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神情有些享受,他忍不住牽起嘴角。
四菜一湯熱氣騰騰,全是趙姮熟悉的味道,周揚還是把蝦煮出來了,整盤蝦都歸她。等她吃完一圈,電視機裡李易峰已經登台唱歌了。她吃吃喝喝,很快熱氣上湧,氣色變得紅潤。
飯後兩人一起收拾餐桌,周揚問:“今晚就打算一直看春晚?”
“嗯,除夕也沒節目,街上的店都關門了。”
“要不出去逛逛。”
“去哪逛?”
“就這附近,隨便轉轉,消化一下。”
趙姮想了想,點頭說:“好。”
公寓附近的小孩成群結隊的揮著玩具玩耍,偶爾還往地上摔個炮,揮個煙花棒,兩人躲著孩子們走。
今年市區沒下雪,氣溫較以往來說算是高的,趙姮穿得簡單,一件緊身毛衣加一件長外套。周揚還穿著羽絨衣,走一陣就嫌熱,他把衣服脫了用手抓著,一甩,袖子就要著地,被趙姮一把拎起,“你小心點。”她說。
“哦。”周揚聽話的把衣服撈了一把,卷在手上拿著。
這幾天天氣好,晚上月色迷人,市區也能見到星星,周揚抬頭看了會,說:“還有飛機呢。”
趙姮跟著抬頭,看見飛機劃過雲層,留下一道纖長的白色尾巴,“好遠……”她感歎,“誒,今年沒人放煙花了。”
周揚被她一提,想起那回除夕兩人在廚房裡看到的煙花,也不知道那人還住不住那小區,今年會不會再冒險放一場煙花。
“想看嗎?”周揚問。
“你能變出煙花來?”
周揚搖頭:“沒這本事。”
“那你問什麼。”趙姮猜,“看視頻啊?”
周揚笑了笑,“你等等。”
他把羽絨衣塞給趙姮,掉頭就跑,不一會就沒了人影。
趙姮抱著衣服站在空蕩蕩的人行道上,數著馬路上稀疏的車輛,靜靜地等待著。不一會,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她扭頭見高大的人影朝她走來。他穿著厚毛衣,腳蹬一雙深藍色的球鞋,左手抓著一把細長條狀的東西,步伐又快又穩。
“這是什麼?”趙姮問。
“煙花棒。”周揚走到她跟前,舉給她看。
“哪來的?”
周揚朝後一揚,“跟那幾個小家夥買的。”
“啊?”
周揚笑:“剛過來的時候我看見他們手上抓著這個,你不是要看煙花嗎,過來。”
周揚抓起她的手,朝四周看了看,然後拉著她往小路上走。
趙姮被他牽著,邊走邊問:“這東西哪買的,能買到?”
“市區肯定買不到,估計是他們家大人跑郊區買的。這裡——”周揚停下。
這裡附近沒路燈,光線極其昏暗,花壇臨牆,四周無人。周揚把細小的煙花棒一根根插|進花壇泥土裡,很快插成一長排,他半蹲在地,點著打火機。
幽幽火光中,他身處半明半暗,趙姮看見他下巴上細小的胡渣,她心想,他路上要走十一個小時,那樣的話天不亮就要起床趕路,應該沒來得及剃胡子。
“趙姮。”
“嗯?”趙姮回神。
周揚頭微低,把打火機移到煙花棒上,下一瞬,閃亮的煙火竄了起來,周揚快速地把後麵幾根煙花棒一一點燃,長排的煙火串成一條銀河,照亮這黑暗的一角。
明明如此渺小,遠不及煙花的壯觀絢爛,可這排在花壇泥沼裡盛開的煙火卻刺痛了趙姮的眼。
周揚收好打火機,走到她身邊。“真好看。”趙姮說。
周揚手掌貼住她後腦勺,五指慢慢順著她的長發梳下來。
回去的路上兩人走得很慢。夜深了,連小孩子都被大人攆了回去,四周空寂無人。周揚一手抓著羽絨衣,一手抓著她,一直到公寓門口才把人鬆開。
出門的時候空調關了,現在還有餘溫,趙姮把空調重新打開,周揚去開電視機,春晚還在繼續,離零點倒計時還有半小時。
趙姮倒了兩杯水放茶幾上,坐下和周揚一起看節目。沙發上有一張毛毯,周揚把毯子往趙姮腿上一蓋,趙姮調整了一下姿勢,問:“你困嗎?”
“不困。”
趙姮把毯子分給他一點,周揚摟住她肩膀。
倒計時開始了。
5……
4……
3……
2……
1……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兩人凝視彼此,異口同聲,周揚笑了笑。他不去想去年此時是誰在跟她打電話,他低下頭,深深吻住她。
第二天,兩人是被鞭炮聲吵醒的。趙姮睜眼的時候懵了懵,周揚皺著眉,從睡夢中掙紮出來,臉埋在她頸間問:“有人放鞭炮?”
“不可能吧……”趙姮不確定地說。
鞭炮聲持續很久,周揚從床上起來,掀開窗簾往外看了看,沒見任何鞭炮跡象。這一走動,頭腦也完全清醒了,他仰頭看了看天花板,又低頭瞧了瞧地麵,然後重新回到床上。
“是放鞭炮嗎?”趙姮閉著眼睛問。
“不是,估計是錄音,不是樓上就是樓下。”
趙姮睜開眼:“……”
不一會,兩人對視,一齊笑了出來。真是哪哪都有各種奇怪的人,以前有人大早上在樓下按車喇叭,現在有人大年初一放鞭炮錄音。
周揚摟著人笑了一會,拍拍她說:“起床吧。”
“幾點了?”
“快九點了。”今天還剩十五個小時。
趙姮從被子裡坐起來,周揚把她的碎發拂到耳朵後,問:“附近有沒有菜場?”
“有一個,要坐車去。”
“起床,去買菜。”
昨天趙姮買的菜還剩一些,不夠兩人吃一頓的。洗漱後下樓,趙姮不準備開車去,大年初一路上很堵。公交站在超市附近,走過去要十幾分鐘。周揚在周圍找了找,看見共享單車,他說:“騎車吧。”
趙姮沒意見。她沒騎過共享單車,周揚幫她掃碼取了一輛,趙姮推出自行車問:“你經常騎這個?”
“也就偶爾。”
騎車到菜場大概十五分鐘,把車停好,兩人走進去。大年初一菜價依舊偏貴,周揚挑挑揀揀,很快兩手都拎滿了,他又買了一袋麵粉,趙姮問:“買麵粉乾什麼?”
“給你包點餃子。”
回去的路上他又去超市買了幾隻餃子盒,到公寓後他先和麵,然後剁肉,趙姮在一旁打下手,處理生薑和韭菜。
周揚準備了牛肉和豬肉,把調料全部備齊,他開始擀皮包餃子,不一會包好的餃子就裝滿了幾大盒。昨天他在櫥櫃裡看到一堆泡麵,這上百隻餃子足夠趙姮吃一陣的。
吃完午飯都兩點了,兩人窩在公寓裡哪都沒去,周揚又看過兩次時間,一次是下午五點十六分,一次是晚上九點二十八分。大年初一的最後兩個半小時,他懷裡緊緊摟著趙姮。
天又一次亮了,趙姮在他胸口睜開眼。她躺了一會,微微抬頭。
他睡下時臉頰沒有那麼瘦。她不知道他月薪多少,但猜得出來,他應該隻給自己留了一點維持溫飽的生活費。
趙姮摸了摸他的下巴,感受著他的胡渣和體溫。她又躺了一會,才輕手輕腳起來,走到廚房,她打開冰箱,看到一冰櫃的餃子,她扶著冰箱門站了片刻,才從餃子盒底下抽出她買的速凍包子,拿出幾隻放在蒸架上,再把粥煮起來。
煮到一半時她去床邊叫人:“周揚。”
才叫一聲,床上的人就睜開了眼睛。趙姮頓了頓,說:“起來洗洗,吃早飯了。”
“嗯。”周揚抓住她的手。
趙姮笑了下:“起來吧。”
周揚搓了把臉,鬆開她從床上起來。
快中午的時候,趙姮換好衣服,和周揚一起出門。行李包放到後座,她開車前往高鐵站。
這段路很長,紅綠燈叫人走走停停,即使是過年,大街小巷依舊人滿為患。
半小時後已能看到高鐵站的標誌,趙姮跟著車流排隊進入。
離進站口越來越近,很多車在半道上就停了,車裡的人下來後步行走進站內。趙姮沒停車,依舊跟著隊伍龜速前進,周揚也沒說趕時間要下車。
好像這車,非要開到進站口才能下。
進站口還是到了,車靜止下來。周揚扶著車門把手,說:“我下了。”
“去吧。”趙姮握著方向盤道。
周揚打開車門下來,闔上副駕門,從後座拎出行李,微彎下腰,跟車內的人說:“走了。”
“嗯。”趙姮回應。
周揚拎著包轉身走了。周圍全是來去匆匆的旅人,他走出一段路,前方已能看見進站的大門,他突然回頭。
視線彼端,那車一動都沒動,小小的車窗中,她一直望著他的方向。
周揚收緊包帶,掉頭大步朝她走去,起初還是勻速,後來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走到車邊,他停下來,手猛伸進車窗,攬住她的脖子。
兩人吻得凶狠又急促,嘈雜的車站中彼此呼吸清晰可聞。
直到趙姮舌根發疼,周揚才稍稍鬆開她。行李包早被扔在了地上,他捧著她的臉,一下一下親她。
時間臨近,他必須要走了。他貼著她臉頰低聲道:“我走了。”
“……嗯。”
“照顧好自己。”
“你也是。”
“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