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會想到,堂堂的北部首領會變成這副樣子,昔日高貴的王蟲已經落入了塵埃。
艾爾登用力眨了眨酸澀的眼眶,然後從口袋裡找出鑰匙,半跪在床邊解開了法厄斯身上的鐐銬,輕輕喊了他一聲:“大首領?”
法厄斯剛剛平複腦海中躁動的精神力,紅色的短發被汗水打濕,緊緊貼在瘦削的臉頰上。他雙目失神地盯著天花板,嘴唇蒼白乾裂,唇齒間全是血腥味,最後無聲吐出了三個字:“許岑風……”
他在喊一個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喃喃自語:
“許岑風……”
混著鮮血,混著痛苦,仿佛這三個字能讓他活下來,也可以讓他安詳死去。
於是艾爾登知道,大首領還沒有徹底清醒過來,對方在清醒的情況下,從來不會提起那位閣下的名字,那三個字已經成為了法厄斯心中不可觸碰的禁忌。
艾爾登忍著酸澀道:“首領,霍克他們已經去找了,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語罷頓了頓,哽咽一瞬才繼續道:“我們很快就會把岑風閣下找回來的……”
這句話卻像是一盆涼水,忽然把法厄斯澆清醒了過來。他聞言艱難轉動了一下幽綠色的眼眸,偏頭看向艾爾登,裡麵早已不見當初的鋒芒,隻有這幾年來所經曆的眾叛親離、一步步磨平的暗沉與死寂。
法厄斯的胸膛虛弱起伏一瞬,他動了動鮮血斑駁的指尖,無聲說了一句話:“不許去找……”
艾爾登一愣。
法厄斯緩緩閉目:“他不會再回來了……”
聲音嘶啞、破碎,像一柄斷成兩截的匕首,像腐朽生鏽的槍支,再難恢複如初。
那一刻艾爾登忽然很想問問法厄斯後悔了嗎,當初有沒有後悔一時心軟放走那隻雄蟲?可這句話太傷,他怎麼也問不出口,隻能低頭掩去通紅的眼眶,跪在床邊懇求道:“請您好好活下去……請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北部曆任首領從沒有一個得到善終,因為隻有最野心勃勃、最貪婪卑鄙的蟲才能坐上那個位置。他們或因掠奪死在戰場上,或因貪婪死於權謀中,蟲族二百年的漫長壽命對他們來說形同虛設。
艾爾登不想法厄斯也步入那種結局。
貧民窟出身的他曾一度渴望權力,但此刻他忽然意識到了權力也並非好事,法厄斯已經站在了北部最高的地方,所有臣民都要向他俯首,但對方卻一點也不開心。
雖然法厄斯什麼都沒說,艾爾登卻總感覺對方很痛苦,每分、每秒,每一個風雪吹過的夜晚,都飽受折磨。
法厄斯沒說話,他靜靜閉上眼,就像一具會呼吸的屍體,過了許久才終於出聲:“艾爾登,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把我埋在那個地方吧。”
艾爾登知道法厄斯指的是哪裡,許岑風當初消失的那片密林,他哭紅著眼睛用力點頭:“我……我會聽從您的吩咐。”
法厄斯依舊很傲,他語罷不知是不是為了挽回幾分麵子,竭力抬起下巴,勾唇啞聲道:“那個地方也是戰場,一名戰士就該死在戰場上。”
可艾爾登知道,法厄斯隻是想離那隻雄蟲近一點。他久久跪在床邊,心中忽然感覺一陣無力,直到膝蓋都僵麻了,這才從床邊搖搖晃晃起身。
北部要完蛋了,艾爾登渾渾噩噩想到。
這樣一個充斥著背叛與陰謀的地方,果然沒辦法永遠延續下去。假如有一天大首領真的死在戰場上,同族的王蟲裡已經沒有誰能挑起這個重擔了,等待著的將是西部的吞並,北部的覆滅。
此刻艾爾登甚至想去信奉蟲神,拜一拜那個傳說中將他們放逐的神明,求他給北部賜下一場救贖。
法厄斯因為精神力損耗太過,已經疲累得昏睡了過去,艾爾登見狀靜悄悄退出房間,他正準備打電話重新叫一名醫生過來看看情況,卻忽然聽見樓下響起了一陣門鈴聲。
“叮咚!”
“叮咚!”
清脆的門鈴聲在空曠的客廳裡回蕩,難免有些怪異。霍克他們剛剛離開沒多久,按理說應該沒這麼快回來才對。
艾爾登腳步一頓,隻好下樓開門。他原以為是花園負責掃雪的奴仆,然而當他看清門外站著的身影時,大腦卻一片空白,瞳孔驟然收縮,艱難吐出了兩個字:
“閣……下?”
門外靜靜站著一名身形清瘦的男子,膚色白皙如玉,發絲和眼眸卻是黑夜般神秘的墨色,他站在白茫茫的雪地裡,就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這名男子的肩頭滿是落雪,發絲也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霜色,身上衣服單薄,就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千裡跋涉而來,走過了數不清的年月,曆經四季變換,最後才抵達這個荒蕪的北地。
“呼……”
風聲從耳畔呼嘯而過。
寒風席卷起漫天的雪花,順著敞開的大門吹進屋內,於是整個客廳都落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細雪,但還沒來得及落地就消融在了暖氣中。
那名男子見狀往屋內走了一步,睫毛上落了一層雪,他環視四周一圈,最後低聲問道:
“請問……法厄斯在嗎?”
據說下雪的時候,會有故人從遠方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