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聲巨響,那輛黃色的大巴車直接跌下山路,隱入了厚厚的雲霧中,再沒聽見任何聲響。
一隻金色的飛蟲從山林裡飛出來,趴在殘破的欄杆上顫了顫翅膀,不多時又飛走了。
遊闕在跌下山崖的時候就失去了知覺,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耳畔卻響起了一陣驚慌失措的哭喊聲,時近時遠,震得腦袋疼:
“不好了!快跑啊!星盜打來了!”
“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間或還夾雜著幾聲劇烈的槍響。
“砰!砰!”
遊闕艱難睜開雙眼,入目就是一片黯淡的天空,他搖搖晃晃站起身,卻發現自己正身處荒郊野外,遠處跑來了一群神色慌張的人,後方的天空上漂浮著幾艘黑色的星艦,不遠不近地追擊著他們。
怎麼回事?!
遊闕神色錯愕,然而還沒弄明白情況,肩膀就被其中一名逃難的人狠狠撞了一下。他悶哼一聲捂住手臂的傷口,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卻發現那人傷的比他還厲害,直接“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後背有好幾個血淋淋的槍洞,鮮血把衣服都浸透了。
遊闕見狀一驚,連忙上前查看他的情況:“你怎麼了?!”
那名男子的樣貌很是奇怪,棕發褐眸,高鼻深目,因為中槍嘴角正在不斷地往外溢血。他死死攥住遊闕的胳膊,仿佛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斷斷續續吐出了一句話:“救……救救我……我不想死……”
就在他們說話間,後方驚慌失措的人群已經跑了過來,他們擁擠踩踏,哭喊不休。追擊的星艦一直在往地麵掃射,子彈都已經打到了遊闕腳邊。
“突突突突突突!”
遊闕連忙就地一滾避開了子彈,剛才那名男子卻沒那麼幸運,徹底斷了氣。
遊闕終於察覺此地不宜久留,他發現自己的黑色背囊掉在不遠處,立刻撿起來跟著人群一起跑,後方的星艦卻窮追不舍。
遊闕失血過多,眼前已經開始發黑了,被人群甩開了一大截。他發現前方不遠處就有一片密林,連忙加快速度跑了進去,裡麵枝葉茂盛,可以有效阻擋星艦的飛行路線。
而那幾艘星艦果然舍棄往密林方向逃竄的遊闕,轉而去追擊其餘的人群,槍聲漸行漸遠。
遊闕隻是一個勁地跑,心跳聲越來越快,氣息也越來越急促。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也不知道和平年代怎麼會有人開槍,他隻知道剛才那個人真真正正地死在了自己麵前,如果再不跑,他也會死。
密林兩邊的景物正在飛速倒退,暗處蟄伏著許多難以捉摸的危險生物。它們似乎蠢蠢欲動地想要飽餐一頓,但盯著那名男子身上流出的鮮血,無一例外都感到了忌憚。
遊闕不知跑了多久,蒙蒙亮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所幸這一小片林子並不算大,在月亮升起的時候,他終於跑到了出口。
身後遮天蔽日的密林就像一個無形的囚籠,被遊闕遠遠甩在了身後,而前方也出現了一座小城鎮,若隱若現的燈光在黑夜中如同救命稻草,讓人心中升起了一絲希冀。
遊闕腦海中緊繃的神經一鬆,終於徹底失去力氣倒在了地上。他艱難動了動指尖,想從地上爬起身,然而那一口氣泄了就再難聚起,視線恍惚間隻感覺好像有幾個人圍在了自己身邊,說話的聲音一個勁往腦子裡灌。
“哎,這裡怎麼有隻蟲?”
有人用燈照著遊闕的後頸,發出了一聲驚呼:“後頸沒有蟲紋,居然是隻雄蟲?”
“他身上都是血,該不會死了吧?”
“長得怪漂亮的,先拖回去再說。”
這就是遊闕和古伊古那幾隻雄蟲初次見麵的場景,他無數次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算幸運還是算倒黴。
幸運的是自己獲救了。
不幸的是古伊古他們並不算什麼好人,充其量就是一群坑蒙拐騙的街頭混混,而自己也隱隱有些被拉下水的征兆。
……
一個廉價的出租屋內,光線昏暗。床上躺著一名陷入熟睡的男子,當鬨鐘指向七點的時候,他準時睜眼醒了過來,然後愣了一會兒神,這才從床上慢慢坐起身。
又做那個夢了。
遊闕伸手抹了把臉,仍然想不明白僅僅隻是跌落山崖而已,自己為什麼會穿越到這個陌生的異世。
他從床上起身,拉開抽屜從裡麵找到幾個藥瓶,熟練給手臂上的傷口換藥,三兩下纏好紗布,這才走進狹小的衛生間開始洗漱。
洗手池上方的鏡子映出了一張蒼白瘦削的男人麵龐,眼神淡漠,就像雜誌上俊美的男模,隻是顯得有些死氣沉沉。
遊闕撥了撥頭頂染成褐色的黑發,又盯著鏡子觀察了一下自己茶色的眼眸,仍覺得這幅麵孔在邊陲小鎮中顯得十分異類。他快速刷牙洗臉,卻忽然聽見外間響起了一陣敲門聲,動作不由得一頓:
“咚咚咚——!”
遊闕用毛巾擦了擦臉,快步走到門邊,卻沒有立刻開門:“誰?”
外間響起了一道聲音:“請問是尤金閣下嗎?我們是本地婚姻分配所的工作員,現在想調查一下您的家庭情況。”
遊闕聞言頓了頓:“稍等。”
他語罷轉身回到衛生間,從下方的洗漱架裡拿出一個紅色的盒子,往臉上密密麻麻點了許多難看的麻子,又用一塊紅腫的假傷疤貼在臉頰右側,直到看不出本來麵目,這才戴上口罩過去開門。
“哢嚓——”
遊闕打開門,發現外麵站著一名身穿藍色製服的工作員,胸口還有編號,確實是婚姻分配所的調查員:“請問有什麼事?”
調查員見遊闕戴著口罩,不由得愣了一瞬:“閣下,您怎麼戴著口罩?”
遊闕言簡意賅道:“過敏了。”
調查員盯著他看了兩眼,果不其然從口罩縫隙下方看見一片紅腫的皮膚,這才收回視線:“是這樣的閣下,帝國一直在促進全民生育率,上個月剛剛發布了新的政策,無論是外來居民還是本地居民,一律要參加介紹所的相親活動。我們調查租房信息的時候發現您上個月剛剛搬進來,而且是單身對嗎?”
遊闕聞言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自己空蕩蕩的出租屋,隻能嗯了一聲。
調查員道:“能不能麻煩您出示一下身份證,我們這邊做個登記?”
遊闕聞言微微皺眉,說了句“稍等”,然後轉身回房間把一個黑色旅行包從床底下拖了出來。他拉開背包拉鏈,從裡麵翻找出了一張身份證,盯著上麵的照片,神情有了片刻怔愣。
照片上是一隻褐發棕眸的男子,姓名欄赫然寫著“尤金”二字,很明顯這張身份證並不屬於遊闕。
在郊外逃命那天,情形太過慌亂,遊闕拿了自己的背包就跑,後麵才發現自己拿錯了,裡麵裝著一些零散的錢財和雜七雜八的身份證件,通過照片分辨,應該就是那天死在星盜槍下的倒黴男人。
遊闕在這個陌生的異世屬於黑戶,當初租房的時候就借用了一下這張身份證,沒想到被找上門來了。
他拿著身份證重新折返回門口,遞給了調查員:“我的身份證。”
調查員伸手接過,用機器掃描了一下信息:“尤金閣下,您的血液純淨度為26%,年齡24歲,後期匹配的時候我們會替您擇選條件相符的伴侶,如果有消息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您的。”
遊闕看起來不太感興趣:“謝謝。”
調查員把身份證遞還給他就離開了,臨走前還送了一份小禮品。
遊闕關上房門,空氣徹底靜了下來。他轉身走到客廳拉開窗簾,發現底下的街道已經開始喧鬨了起來,底下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
不,也許不是人,
而是……蟲。
遊闕坐在窗邊,低頭摩挲著手裡的這張身份證,心中罕見升起了一絲不確定。
一個人類,該怎麼藏好身份,在滿是蟲的世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