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瓜秧全都種在地裡澆完水之後,幾個人才回了屋子。
周律替他娘子摘下帽子,雖然有帽簷遮擋,但臉還是曬得紅撲撲的,白裡透粉。周律怕她曬壞了,遂說:“往後若要種瓜,還是儘量挑早晚的時辰吧。”
“知道,隻是今兒種子出芽了,我也不知它的習性,怕耽誤了先種下再說。就是不知道那是什麼種子,又會種出些什麼來?”
本是隨意買的,卻不想買到了個意外。不過這份未知,反讓蘇音更加期待起來。
周律摸了摸還帶著熱氣的臉,接過拒霜擰好的濕帕子,像照顧小孩兒一樣給她將臉上的汗擦乾淨,一麵說:“應該是能吃的。”
“夫君怎麼知道?”
“我家娘子種出來的東西,鐵定是好東西。”周律對他娘子的教育方式,向來都是誇獎式教育。沒辦法,他娘子太缺自信了。
蘇音失笑,卻不是很信,她哪有那麼厲害呢?不過就是個半吊子。事實上,不管種出來的能不能吃,哪怕是一棵草,她也高興。
蘇音並非天生喜歡種地,以前在江南的時候,身邊除了外祖母沒有人真心關心她,家中表姊妹嫌她晦氣也並不願與她做伴,蘇音常年沒有夥伴,這才開始學著種地。
起初隻是打發時間,先是種花,之後種起了果木,後來更是直接在院中種起了稻穀。為此,少不得又被姊妹們嘲笑一番。
但是蘇音種著種著,卻種出興趣,如今見了空地便想種一些東西。
先前她擔心周律不喜歡才沒說,可叫她高興的是,夫君不僅不反對,反而十分支持,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女孩兒家愛種地有什麼不妥的。
蘇音依戀地湊在周律跟前,享受著這一刻的寧靜,她很喜歡這種無憂無慮,想什麼說什麼的感覺,不用顧忌自己會不會失言,也不會擔心自己會被厭棄。
說完了種瓜的事情之後,又提及今天八珍閣的盛況:“今兒多虧聽了夫君的話,比昨日多做了兩倍之多。鋪子開門之後,陸陸續續有不少人過來嘗鮮,有的一買便是十幾份,幾十分,付賬付得十分痛快。應當是昨兒鄧公公過來的事兒傳揚了出去,隻怕明日還會有更多的人慕名而來。”
“他們來他們的,咱們可不能累著。”周律讓她管鋪子,是鍛煉她的膽識,不是為了讓她辛苦的。如今女子並沒有那麼多條條框框約束,外頭做生意的女子多得是。
蘇音點頭:“那是自然。”
物以稀為貴,蘇音從一開始便不想著多做,若是人人都能吃到的話,那邊沒有什麼稀奇的。
且她們人數有限,最大的勞力還數三娘。今兒一天,基本上都是三娘在出力。這店隻是她管著,但其實鋪子是她夫君的,所以蘇音便與周律商量:“我打算給三娘她們一些獎勵,每賣出一份,許她們額外一枚銅錢,夫君覺得如何?”
周律驚訝地看著蘇音,難為這小腦袋瓜子,竟然自己摸索出了提成。周律讚道:“娘子聰明絕頂,禦下有數,鋪子交給你我是在放心不過的,你隻管放心去做吧。張三娘雖然為人多嘴了一點,但品行不壞。誰沒有缺點呢?若是在外頭招一個還未必有她忠心。如果她能將心思放在鋪子裡,不再盯著你我,自然最好,隻盼著娘子能早日收服她。”
蘇音被他誇得臉熱,趕忙轉移話題:“說的都是鋪子裡頭的事情,還沒問夫君在太仆寺可還順利?”
這個麼……周律一言難儘。順利,也不順利。
蘇音敏感地察覺到了,緊張地問了一句:“有人為難你了?”
“那倒沒有。”周律麵色複雜地將今兒的事原來原本本說了一遍,哪怕一天都過去了,上午那場大戰還近在眼前。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周律很擔心有朝一日,他也會如此失智。王宇今兒告訴他,他剛來的時候也不是這樣的,看著彆人吵架還有心思作壁上觀,然而不知何時開始,他卻儼然成為其中一員。
可怕,太可怕了。
蘇音聽著怔了怔,複又笑出聲。
“笑什麼?”
“笑他們一把年紀還爭來爭去,有什麼好爭的呢?在朝堂上爭個沒完沒了也就罷了,私底下竟然也這般水火不容。”
周律驚奇:“你也知道這些?”
“略有耳聞。”蘇音回憶了一番,她一向多聽多想,比彆人看得清楚一些,“當初大梁之所以能一統南北,少不了世家大族的鼎力支持。先帝登基後,先是給這些世家大族大肆封賞,可沒過兩年卻又覺得惶惶不安。當年這些門閥可是有私兵部曲的,彆看如今建平伯府沒落了,從前亦有部曲三千。後來先帝幾番整頓,這才讓世家大族沒了私兵。
但即便如此,還是不放心。當今即位之後,對世家連番打擊,又扶持了不少寒門新貴。夫君若說的文道禮文大人,便算新貴之一,隻是多年來未有建樹,這才在太仆寺蹉跎時光。那太常寺卿甄大人,則是世家大族的老爺,兩邊本就水火不容,打起來也實屬尋常。便是聖上,想來也不願看到他們和睦相處的。”
周律躺在了榻上,這不就是舊貴族和新貴族的博弈麼?
周律對他娘子誇目相看了,再次盛讚“娘子真是冰雪聰明,遠見卓識,非一般深閨女子能比的,佩服佩服!”
蘇音聽著,極快地抿了抿嘴,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來,稍縱即逝。
周律可沒誇大其詞,他娘子不顯山不露水,卻是個什麼都知道的,極其內秀。看來往後他還得多多請教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