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混蛋!”
矜嬌的小少爺唇瓣哆嗦, 指尖哆嗦。
整個兒氣得都在哆嗦。
淚珠兒順著他靡麗的臉蛋往下滾,一滴一滴,掉到氈毯, 很快就泅開一片小小的濕痕。他難堪, 恥辱蜷縮起身,堆在毯角、垂在牆根的鏈條被扯動,金環與金環碰撞, 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他徹底崩潰了。
“混蛋!!!”他哭喊。
喊得直接破了音。
少年小腿纖細,瑩如白玉, 此腳腕處卻被戴了一枚暗金的古鐲。
鐲子三指寬, 嵌有寶珠,古樸沉穆, 好似觀音相的臂釧,偏偏連了一條長長的、細細的鎖鏈……炫目的鏈條拖氈毯, 彎垂牆根,斜拖到獸首掛鉤, 鎖在張古老的、神秘的鍍銀鹿骨麵具下。
鍍銀鹿骨冷冷俯瞰。
鹿銜環。
他就像、就像圖勒巫師牧羊的小羊羔,被圈在氈毯上……不,比還分,牛馬羊至少還能出圈。他卻隻能被飼養在氈毯上, 被蜷曲、被剖展、戰栗、嗚咽、哭喊……從天黑被放牧到天亮, 又從天亮被放牧到天黑。
仇薄燈的指深深抓進獸皮, 用力得指骨打顫, 指節青白。
視線逐漸模糊。
……共氈禮,就是、就是洞房。
許則勒說錯了。
共氈禮才不是洞房。
沒有誰的洞房像他這樣,不讓他喊,不讓他哭, 還他去看。更沒有誰的洞房後會像他這樣……以前,在東洲,世家小少爺也有羞澀懵懂的想象,新婦銅鏡描眉,夫郎拈沾花鈿,指尖輕輕觸碰,分開,又回,握住……
沒有。
都沒有。
淚怎麼止都止不住,啪嗒啪嗒,氈毯麵的濕痕迅速擴大。
怎麼可以這麼對他……
身邊的氈毯下陷,圖勒的巫師坐在仇薄燈左邊,臂撐在他右邊,將他罩進自己的氣息裡,擦拭他的睫、擦拭他的臉頰……微冷的指動作很溫柔,像前幾天的夜晚輕輕攏住他的指一樣溫柔。
說出的話卻格外平靜,格外殘酷。
“……阿爾蘭,不能亂跑。”
說的是中原話,說得很慢,但出奇準確。
真的……
太混蛋了!
小少爺一把推開他,把頭埋進臂彎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比任何一次都凶。瘦削的肩膀直打顫,整個縮成小小一團,仿佛難到了極點。
共氈才不是洞房。不是。
“我憑什麼不能亂跑啊?”他吼,“你誰啊?”
他攥緊指尖。
“……我偏走,”他恨恨,“三叔,我就回家,你這個……這個……”他“這個”半天,太良好的教養,讓他沒法把“蠻民”這個中原對部族的侮辱稱呼喊出。他更難了。
“你這個混賬!”他罵,“你滾開!”
圖勒巫師凝視他顫抖的肩膀。
片刻,起身。
仇薄燈用力箍緊膝蓋。
……他不喜歡雪原了。
不喜歡些絢爛的旗幟了,不喜歡些奔馳的猛獁了,不喜歡些皚皚的冰川了……管它呢。管它圖勒死多少,管它雪會變成紅的還是白的,管它森林會被燒掉還是會繼續生長,管它冰河明年會不會繼續流淌……
管它呢。
叮叮當當的脆響,腳踝處的古鐲輕輕晃動。
少年攥緊了指尖。
去他的雪原!!!
“你給我去……”
仇薄燈猛抬頭,燦金的光印在少年深黑的底。
圖勒巫師腕纏著打牆上解下的燦金長鏈,以及一枚暗金的古鐲——原鎖鏈的另外一端,焊鑄了一枚形式相同的鐲子,隻是比仇薄燈腳踝上的這枚寬上了許多,鑲嵌的寶珠顏色更深。
他低下睫。
一用力。
寶珠起伏,鐲紋歸位,鐲口碰撞。
哢嚓!
——圖勒巫師也給自己戴上鐐鎖。
仇薄燈懵了。
一忘了難。
金環與金環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圖勒巫師半跪,戴鐐銬的左撐在仇薄燈身體右側。
頓,長長的鏈子拖衾被,從少年的腳踝延伸到男的腕。
他生得高大,一俯,一撐,直接將仇薄燈的身形完完全全困進自己的懷抱裡。單從外邊看,隻是幕溫情的擁抱。
誰也想不到,此此,他們以什麼式相連在一起。
隻是,在旁看不到的。
暗金的古鐲戴在中原少爺纖瘦的腳腕,有如十一麵觀音相聖潔悲憫的佛環。戴在圖勒巫師蒼白冰冷的腕,卻如什麼束縛暴戾力量的枷鎖……仿佛絕對強勢的男,才是單薄少年的馴獸。
圖勒巫師用沒有束鐐鎖的右,環住他的阿爾蘭。
……他的阿爾蘭喜歡熱鬨。
……他的阿爾蘭喜歡新奇。
……他的阿爾蘭喜歡生命。
阿爾蘭會蹲在冰河邊,看底下的魚兒遊遊去;會偷偷掀開木窗的簾子,看大家在補給點隻放不拿;會在被他抱起離開的候,轉頭想去看起火的森林……
看到潔淨的天空,睛是明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