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無比的高遠,世界無比的巨大,群山與紅日攜裹著亙古不變的聖潔與威嚴。
它們屹立在那裡。
萬古如一。
“真可謂當世第一奇觀。雄哉!壯哉!”一位家主站在飛舟的甲板上,眺望沐浴在紅霞中的群山,久久才回過神,“不愧是淨土啊……”
是的,淨土。
雪原就是一片無數世家朝思暮想數百年的淨土。
走私商販是他們的先鋒,是他們的試探,在中土十一洲再無一片空白的地方可供爭搶後,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這裡,焦急、垂涎、迫切。自兩百年前開始,仙門世家已經著手準備進入雪原的前奏。
——新的土地、新的珍寶,新的礦脈!
新的生機!
世家,龐大的世家就像個拖著沉重步伐爬山的怪物,一路上不斷將途徑的一切人、木、獸吞噬進腹。以此來獲取向上的推動力——吃!一刻不停地吃!得一刻不停地吃,一刻不停地向上滾動,隻要一刻間斷,任何一個仙門世家都會因為這恐怖的自重滾下山坡,摔得粉身碎骨。
誰也不敢停留,誰也不敢駐足,全都瘋了一樣向外擴張,向上爬,把找得到的一切資源,統統吞進肚子。
還有哪裡可以吃?
家主在想,族老在想,族中弟子在想,時時刻刻地想。
仙門已經吃完了,散修也吃得差不多了,凡人早就連骨頭帶渣子吞下肚了,山吃了,水吃了,空地沒剩下多少了。再想要吃下去,隻能自相殘殺了——多可怕啊!自相殘殺!多不符合仁義禮啊!
現在好了。
終於有一塊新的地方可以下口了。
完美的未馴化之地,不食豈不可惜?
“如此雄奇之地,由一幫蠻野未化的蠻民竊占,簡直是暴殄天物之至。”另一名家主目不轉睛,揮手下令。
飛舟立刻向下降低。
第一麵絲綢羅緞編織的巨大家旗,插進皚皚雪山山頂,緊接著,是第二麵,第三麵……率先趕到的家族,爭先恐後,將自己的家徽打進白雪中,充當標記。轉眼間,各色的旗幟從天而降,在風中起伏,
在清理完一切阻礙後,它們可以成為對雪原進行劃分的參考。
不同於小家族唯恐晚人一步的迫切。
除東洲扶風仇氏外,十一家大氏族同時進入西洲。但他們並沒有著急進入雪原,甚至沒有著急著逼近龍嶺群山。龐大的大舟隊懸浮在雪線之外——他們並不在乎誰先將家旗插到雪山上,畢竟最終的劃分權,掌控在他們手中。
暗紅的木鳶一架架停在巨舟的扶風板上,如養精蓄銳的群鴉。
各家家主們不急不緩地旁觀,遠望,隻派出幾架偵查性質的木鳶,隨同那些小世家進入雪原——等到探明寒潮、靈氣匱乏的具體影響,才是他們登場的時機。
投石問路。
私販商隊與附屬家族,就是他們投出的石。
相比起那些急不可耐的小家族,他們的吃相顯得更加斯文一點。一封封信,封好後,飛進雪原,帶去措辭高雅的“雙原共利”書。
紅霞漸漸自山脈頂端褪去,太陽漸漸升高的時候,第一批準備好的世家,越過龍嶺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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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轟隆的悶響在地底深處滾動,大山變成了一條巨龍,正在伸展它龐大無匹的身軀。一道道璀璨的光芒,在地底穿行。密窟洞壁上的所有彩繪壁畫同時亮起,仿佛遠古到現在的所有薩滿,所有巫師,同時蘇醒,同時發力。
經文回蕩,山石移動。
一束天光自頭頂降落,劈開萬古以來的黑暗。
狂風卷動圖勒巫師深黑的袍袖。
他一點一點推開合攏在一起的大山,結實的小臂肌肉緊繃,後背肩胛骨因用力而隆起。隨著天光的下落,地底密窟裡回蕩一陣一陣渴望血腥,渴望廝殺的嘶吼。每一道吼聲,都震耳欲聾。
達到某個極點時,圖勒巫師猛地一推。
轟隆!
大山徹底敞開!
狂風呼嘯,一頭頭龐大猙獰的太古凶獸,緊隨一架無比灼目的紅鳶,咆哮著,衝出黑暗。
萬獸出巢,圖勒巫師抬頭。
銀灰的眼眸印出天穹中的紅鳶。
“……阿洛。”在冷寂的石窟,少年的瞳孔倒映火光,“我一直弄不懂為什麼利可以叫做義,一直弄不懂為什麼黑可以算作白。有好多好多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可現在,我再也不想去想了。我隻想做一件事——你送了我一件綴滿圖騰的鬥篷,我也想送你一件。”
“讓我為你擊落所有飛進雪原的不速客,讓我用他們的家徽為你做一件加冕的衣。”
“——隻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