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裡在天井上打架,手起刀落,砍瓜切菜;霽霄在天井下答疑,態度耐心,語氣溫和,像對待寒山論法堂小弟子。
有些二百歲以上,經曆過人、魔兩界之戰的修行大能,指點後輩時,會帶著老氣橫秋的論調“現在的年輕修士,沒經過戰火洗禮,太平年歲長大,做事毛毛躁躁,練功馬馬虎虎,比起我們,簡直是垮掉的一代”,於是一邊指點,一邊訓斥。
霽霄對這套頗不以為然,在他看來,江山代有才人出,不同時代的人,各有各的歡樂與苦痛,各有各的局限性與創造力。這輩年輕人比起老一輩,處事手段更溫和包容、更有規則意識。
有人問:“我練身法比練劍勤勉,師父也說我練得足夠多了,孟長老還說我慢,所以我應該是差點天賦?”
霽霄答:“你慢不是因為不熟練,是真元運行路徑不對。適合大多數人的運行路徑,恰好不適合你罷了。你使輕身術時,試試大部分真元不走衝脈,改走帶脈,有沒有變快些?”
那人當場提氣縱跳,喜道:“真的輕鬆多了!師兄受我一禮。”
又有人問:“誰知道孟長老使得什麼奇門兵器,竟然變化多端,我從未見過……”
霽霄心中升起一絲滿足感,眼神一軟,嘴角勾出淡淡笑意,如高山冰雪消融,看得周圍人怔了須臾。
霽霄說:“‘光陰百代’,他道侶送的。”
隨人數增多,霽霄的講解越來越細致,有問必答,不拘門派之彆。眾弟子漸漸意識到,這是一次難得的了解各派功法特點、明悟自身不足,增強個人實力的學習機會。
沒有人願意離開,就像年末最後一堂課,教習先生講大考重點,誰先走,誰少聽,誰吃虧。
最初大家是為了教訓口出狂言的孟雪裡、贏得劍尊遺物而來,沒有人能想到,竟會變成一場大型指導賽,外加道法交流會。
黎明時分,星河失色,東方泛起魚肚白,一縷晨曦灑向天井。
這場落敗的是一位散修,多請教了孟雪裡兩句,便有人不樂意地喊道:“有問題下來再問,有的是時間,孟長老打完已經很累了!”“對啊,大家都自覺點!”
於是散修走下擂台,自覺走進圈內。
又有人喊:“孟長老,你真不累?累了下來休息一會兒?”
“就是,你調息一陣,吃點東西,我們等你啊!”
下一位走進天井的修士,見狀沒有立刻出手,對孟雪裡行了一禮,便靜立不動。
大家心裡都清楚,現在這副場麵,如果挑戰者展露出高絕實力,光明正大贏了孟雪裡,一定一戰成名,成為當之無愧的大比魁首。
反之,如果趁人之危或使出詭計,贏過孟雪裡得到劍尊遺物,則會成為眾矢之的,往後一定麻煩纏身。懷璧其罪為其一,其他人心中不服為其二:大家都輸,怎麼你小子撿漏贏了?
孟雪裡立在春日晨風中,解開銀披風,遠遠拋向肖停雲。披風迎風舒展,如一麵戰旗,肖停雲伸手接下。
孟雪裡隻著雪青色錦衣,挽了個槍花,對等待的修士道:“來。”
他才活動開筋骨,神采奕奕,而且戰意燃燒至巔峰,大有越戰越勇之勢。
眾位觀戰者親眼見證這一幕,隻覺此人單薄身軀中,蘊藏著無窮無儘的真元和能量,好像隻有“恐怖”二字可以形容。
霽霄沒有自報家門,隻說是寒山弟子,於是眾人默認他是崔景。直到第二天,真正的崔景、以及一群寒山弟子趕來天井,觀戰眾人才發現搞錯了。
“原來你不是崔景?那你是誰?”
“這位道友,承蒙指教,還請告知大名。”
霽霄:“長春峰,肖停雲。”
“孟雪裡的徒弟?傳說中的先天劍靈之體?”
“不是吧,這位師弟才入道多久,就可以指點我們了……”
眾人一陣沉默,勉強捋順背後邏輯:劍尊很強,所以他道侶很強,所以劍尊道侶的徒弟很強。順著這個思路自我安慰,心裡還能好受點。
崔景白衣負劍,風塵仆仆,見到孟雪裡有些驚訝,很快恢複一貫的冷漠神色。
孟雪裡勸道:“你忘了?我們之前打過。你贏不了,站下去吧。”
崔景沉默無語。孟雪裡隻好出劍。
少年天才總是驕傲。荊荻的驕傲是呼朋引伴,享受眾星捧月的簇擁。崔景的驕傲是獨來獨往,不屑與旁人搭夥同行,而且不撞南牆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