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蒙蒙潤如酥,屋簷上積蓄的雨水飄飄搖搖往下墜,打濕了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路。
桃夭夭被熟悉的微風卷著桃枝手,從地裡輕輕拽起來,一步一挪,牽出了寂靜的牆角,緩緩邁進喧鬨的街市……
四周依舊是人來人往奔走躲雨的聲音,間或夾雜著孩童嬉笑的玩鬨,還有已經帶上蓑衣,撐起雨傘,繼續叫賣的熱情吆喝。
一切都是鮮活、充滿生機和快樂的。
桃夭夭雙目所及皆是一片朦朧影,卻又是飽含著豐富情感的彩虹,市井百態在他眼中,宛如一條繽紛的時間長河,錯落有致,蜿蜒無儘。
他本應順應好奇心,沉醉其中,得償所願。
可此時此刻,濕漉漉的小桃樹被風牽著手,懵懵地往前走,心裡頭卻滿是茫然。
以及後知後覺的驚喜。
那陣風妥帖地牽著他,避開了迎麵而來的牛車,繞過了衝撞的孩童,無聲無息地融入了喧囂的人間界。
有賣花的小姑娘看到笨拙走路的小桃樹,一時捂著嘴吃吃地笑起來,擠開人群就朝著桃夭夭跑過來。
隨即,一枝還沾染著露水的山茶花遞了過來,直接塞進了小桃樹攥緊的桃枝手裡。
正慶祝節日的青年姑娘們看見了,紛紛笑著打趣。
“清溪鎮第一枝山茶送給了小樹人,我開始嫉妒了。”
“看不起人家妖怪幼崽嗎?先把你的兔子尾巴收一收。”
“讓讓,讓小妖怪先走。”
“小樹妖是過來和大家一起過節的嗎?你離開泥土會不會難受?家裡的大妖怪呢?就你一個來嗎?”
……
桃夭夭被問得答不出一句,隻緊緊用桃枝攥著那陣帶他出來的微風,像是怕走著走著,對方就把他丟下了。
所幸鎮民都知道未化形的小妖怪不會說話,逗著他玩了一會兒,便紛紛給他送起花來。
桃夭夭抱了滿身的鮮花,一時倒像是一棵五彩繽紛的小花樹。
他舉起桃枝使勁揮著,有人看他長得小巧玲瓏,走路又可愛,便會過來牽一牽他。
但大家今日都是出來過節的,倒不至於一直追著一棵小樹苗跑,很快的,人流越來越擁擠,漸漸誰也顧不上誰了。
桃夭夭看不清路,挨挨擠擠地被推過來擠過去,滿樹綠葉嘩啦啦地響,還有人偷偷摸他的葉子。
他急得蹦了蹦,就被微風卷住樹身,直接淩空而起,飛離了人群,落到另一條冷冷清清的小巷子裡。
可桃夭夭根本不在意這裡熱不熱鬨,隻是努力抓住那陣風,用力得桃枝都擰在一起。
他期期艾艾地試圖開口,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或許這陣風與先前扶他的一模一樣,是護靈法陣帶來的庇護,行止給他留下的保障。
可偏偏,在這一刻,桃夭夭不願意承認這隻是一陣沒有感情的微風。
甚至,他希望,這風是活的,會說話的。
千言萬語道不儘,小桃樹隻覺說什麼都不好,便乾脆不說,隻委屈巴巴地牽著風,一路往前搖搖晃晃地走。
那風帶著他到了人流比較稀疏的西市,在不同的店麵前停下。
桃夭夭看不見匾額上的字,茫然地看著門裡晃動的人影,依稀聽到小二上菜的聲音,便很老實地點頭,小聲嘟囔。
“是賣酒和牛肉的房子。不吃飯。”
樹妖吃不了凡人的食物,隻需要澆水,桃夭夭也看不清食物的模樣,樹根沒碰到食物之前也聞不到味道,並不感興趣。
他沒有往裡走,微風便帶著他去下一家。
這一回看到的都是花花綠綠的“人影”,掛在牆上。
老板娘不斷讚美著旁邊的姑娘,誇她穿裙裳美若天仙,氣質極佳。
桃夭夭好奇地聽了一會兒,說:“是賣衣服的,凡人喜歡被誇好看,會笑得很開心。”
接著,他又疑惑地補充:“明明我看她們瘦瘦的,就像樹一樣,可是她們還說自己胖了,衣服都穿得不好看了。”
“可是像樹一樣瘦瘦高高,穿衣裳也不好看,比如我,大家就一定會笑。”
嘀嘀咕咕說完話,小桃樹就被牽走了。
他看著裙子的時間有點久,實在不適合繼續看下去。
隨後,桃夭夭又認識了當鋪、首飾鋪、豬肉鋪,甚至是凡間的青/樓楚館。
不過他閱曆尚淺,看到彆人穿得窈窕動人、站在大門口招呼客人,也不明白對方是在做什麼,尤其是在看不清彆人舉止的情況下,還以為對方就是穿得好看一點的店小二。
好在凡間老鴇忙碌得很,並沒有功夫理睬門口乖乖站著圍觀的小樹。
……
在街市上逛了一遍,緩緩走出城鎮的時候,桃夭夭已然記住了路線。
微風護佑、沒有心魔乾擾的小桃樹,記起路來似乎變得非常簡單。
但不知名的風似乎並不會一直陪伴著他,在把小桃樹牽出城鎮,帶到官道邊上之後,微風便如同來時那般,無聲無息地鬆了手……
桃夭夭連忙捏緊了垂落的桃枝,使勁卷起來,試圖把風抓住。
可無論他如何用力,攥緊的桃枝之間都空空蕩蕩的,再也感受不到那股牽引的力道了。
暮色四合,小桃樹有些沮喪地在原地轉了轉,無措地四處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