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天生就沒有桃核,缺乏仙根,如何與他人修一樣的道?旁人不試錯,是因為有前人傳授的經驗,你卻沒有。如此還不試錯,豈非坐以待斃?
彆人站著說話不腰疼,儘會紙上談兵,你就彆與他們站一塊,免得一塊變蠢了。”
桃夭夭忍不住被這話逗笑,高興得滿樹綠葉嘩啦啦地響。
風行止見他又一次忽略重點,根本沒想主動詢問“桃核”和“仙根”的事情,一時也無可奈何。
小桃樹通透是通透,足夠單純,好教導,但也同樣太老實了,不懂得爭取和求助。
好比飯喂到嘴邊還要問能不能吃,甚至往回推讓彆人吃,因為那不是他自己做的飯。
風行止隻盯著桃夭夭看了一會兒,思及此前桃夭夭說的話——“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沉思片刻,他決定換種方式,直言道:
“若你最想要的便是親朋好友,那麼,本座之前說的並非玩笑。”
“隻要你心性澄明,心魔幻象便可以成真。”
“你願意,你的父母就會變成真的,以後你就不是無依無靠的了。可以隨時回來看望它們。”
桃夭夭聞言呆了呆,怔愣許久,還是道:
“謝謝您,但是……我……我還是不要了。”
“夢裡麵的隻是我想看到的,不會生氣的爹娘,一直跟著我的爹娘,可是爹娘應該是我沒見過的,會說話的。能想象出來的都不是真實,我明白的。”
“哪怕變成真的,我也不要了。”
“我想,我不應該一直活在夢裡……”
風行止劍眉微斂,道:“那為什麼流那麼多眼淚?”
桃夭夭一聽這話瞬間又繃不住了,他連忙狼狽地用桃枝蓋住自己,試圖擋住行止看穿一切的目光。
隻是這顯然是徒勞。
他破罐破摔道:
“我舍不得,知道是假的,也舍不得。”
“但是我又很生氣。因為全是我想象的,不是真的那麼愛我。是我要求他們愛我,要求他們出現,才擁有的。”
小桃樹的語速有些快,明顯情緒激動。
“我討厭這樣子。”
“明明仙人都說我值得的,怎麼還要假爹娘來愛我,我隻要真的那種。”
“沒有真的,那就算了。”
風行止明白了他的意思,俯身,指腹輕輕拭去小桃樹無聲無息沁出來的眼淚,低聲道:
“不光要我告訴你,你值得。你自己也得相信自己值得,才能真正立起來。”
“我相信。我會很強的。”小桃樹語帶哽咽。
“很好。”風行止神色沉靜道,“那就從這一刻起,離開幻象,站起來麵對它。”
桃夭夭努力站穩了身子,孤零零地立在雪地裡。
風行止同樣起身,垂首看著他。
“既然不想要假的,也知道不能擁有,那就站起來麵對它,直到你找到能夠完全等同它的存在,代替它的情感,再次填滿你的執念。”
“任何生靈誕生於人世間,經曆的、擁有的情感數量不可估量,隻要足夠深切,總能成為支撐你前行的力量。”
“哪怕是神,也做不到什麼都擁有,坦然接受你沒有,然後得到你可以爭取到的,內心的憤懣不平才有可能平息下去。”
“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的……”桃夭夭有些恍惚,卻不知為何,這一刻,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聽懂了。
他鼓起了勇氣,再次回過身。
風雪漫天,原本一動不動的兩棵大桃樹,此時已經消失不見了。
桃夭夭下意識,往前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垂落的桃枝也抬了起來。
風行止未曾阻止他,隻跟著看過去。
雪夜霜雪一般孤高淡漠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桃夭夭怔怔看了一會兒,又猛然回神。
他轉過身,看了看積雪上深深的腳印。
那是他動搖、遲疑、不舍的證明。
可是,三百年了,他應該從這個想要困死自己的圈裡麵,走出去了。
桃夭夭小聲卻堅定,用儘了所有力氣一般,輕聲回答:
“我什麼也沒有看到。因為我原本就沒有,所以現在自然也看不到什麼。”
行止劍眉擰緊了一瞬,又恢複如常,微微頷首,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被幾步跑回來的小桃樹迎麵撲了個滿懷。
桃夭夭緊緊扯住行止的衣袖,藏起桃子,也跟著藏起了所有的眼淚,躲在行止懷裡,一動不動,沒有說話。
可是,風行止分明看穿了他的茫然和無助,就像失去了一直以來支撐著他走下去的動力。
那些執念,在困死他的同時,就融入了血肉,一旦剝離,那口氣也就下去了。
而似乎從見麵伊始,桃夭夭就一直是這個模樣。
高興的時候會撒嬌,好像真的嬌氣無比,天真熱切。
可他又分明不是被嬌養長大的,反而孤苦伶仃,咬牙堅持了許多年。
故而,真到了難過的時候,他就連掉一滴淚都害怕會被嫌棄太過軟弱,總是忍到極限才默默流淚,還不願意讓人看見。
風行止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生靈,也無從應對,沒有參照的例子。
但他並沒有遲疑,神色冷靜地接住了桃夭夭無處安放的桃枝,握在掌心裡,力道恰到好處,讓小桃樹感受到回握的力量。
“如果你一定要一個執念寄托,才能繼續往前走,那就從這一刻,重新開始,慢慢找。你應當堅信你不是隻活到今日,你還有許許多多漫長的歲月,供你嘗試,一路走下去。”
“沒有仙根也好,無法聚靈也罷,再如何困難,你都得相信,你不會死去。如此,麵對天劫,你方有一戰之力。”
而風行止,也絕不允許他選中的往繼者在任何情況下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