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形?”桃夭夭有些不可置信地輕聲重複。
“是的。在你意識到洗靈草對你不起作用, 自身也與澄心桃實力相差懸殊,卻依舊沒有心灰意冷,反而選擇站起來對抗的時候, 你就已經通過了洗靈草真正的試煉。”
風行止耐心地解釋, 又提醒了一次:
“現在,你得到了山河圖的認可,將釋魂水塗上,我會告訴你接下來怎麼做,又該如何入道。”
桃夭夭卻沒有立刻接過。
他出神地看著那瓶釋魂水,又看向極有耐性的風行止……靈台中反反複複, 重複著對方說的那幾句話——
洗靈草真正的試煉。
幫助你化形。
指引入道。
恍惚中, 澄心桃借著執念說的那些話, 又再次在耳畔響起——
【風行止一次次為你破例,你卻一事無成。試煉都要結束了,你卻還依賴著他的照顧, 仰仗他的幫助。】
【如此偏袒,哪天他豈不是連化形都要親自幫你?連怎麼入道都要手把手教你?】
【真是可笑。你何德何能啊?你是天才嗎?】
【澄心桃容不下你, 又何嘗不是因為如此?】
【你哪裡值得?你配嗎?】
桃夭夭身形晃了晃,又被風行止及時扶住。
他看著對方, 像是明白了什麼,桃枝緩緩攥緊。
許久, 桃夭夭再次出聲了,央求道:“我覺得我並沒有完美地通過這個試煉, 我想再嘗試一次, 好不好?”
“我想知道,在明知道什麼都得不到的情況下,我是不是還有那份勇氣, 跳下去。”
風行止沉默片刻,方道:“即便失敗,因此失去生命,也還是要試嗎?”
“要。”桃夭夭的聲音很小,帶著哭腔,卻還是沒有改口,“我必須這麼做。不然,我走不出去。”
他知道自己在一意孤行,不聽勸告。
可是,他想要成為和風行止一樣的人,那麼,哪怕這一刻風行止肯定了他,他也還是要堅持達到自己的標準。
他不願意風行止被任何人詬病,哪怕是來自澄心桃的胡言亂語,也不可以。
他要證明自己值得這份肯定,值得風行止付出的一切。
風行止靜靜地注視了桃夭夭很久。
久到小桃樹因為疲憊再次晃了一下身子,風行止才應下來。
“可以。既然你堅持如此,你可以再試一遍。”
“不過,在試之前,你必須先把釋魂水塗上。”
“還有,留在這裡,先聽我把之前沒說的話全部說完。”
桃夭夭茫然地看了一眼那個小瓶子,接過來,老實地答應。
“好。”
他沒有問服下釋魂水後要做什麼,隻是乖巧地塗到樹根上,確保完全吸收了,這才把空瓶子遞給風行止。
對方卻沒有伸手接過瓶子,而是幾步走近,緩緩在半人高的小樹苗跟前,蹲了下來。
這個高度,雖然風行止依舊比站著的桃夭夭高出一截,但桃夭夭已經差不多可以和真神對視了。
小桃樹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和其他生靈麵對麵靠近過,有些無所適從。
他下意識想往後退……
可是他不過退了一步,就被風行止握住了桃枝,不容拒絕地攔了回去……重新回到了男人的領地範圍,隻需要一伸手就能輕而易舉地圈住。
這樣的姿態是桃夭夭沒有嘗試過的,他想逃。
可是,風行止就像凡間長輩對待幼童一般蹲下來與他對視,好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一般,溫和得讓人落淚。
桃夭夭又沒辦法拒絕了。
他認命似的,蔫頭耷腦地站著,不願意與對方對視。
畢竟是一棵樹苗,風行止也很難如同拍撫孩童一般安慰他,隻能握著他柔軟的桃枝,低聲道:
“我知道,你一直以來真正憂慮的是什麼。”
“無法對抗的天命,等同於輸給澄心桃,無法正式入道,以及必死的命運。”
“無法擁有、挽留的感情,等同於親情、友情、本座對你的期望,以及你對本座的期望。現實很消極地告訴你,這些你注定留不住。”
“所以,當你發現試煉可能失敗的時候,你的信念崩塌了,暴露了弱點,被澄心桃短暫地控製住。”
“這些,我都一清二楚。”
“但是,無論本座救你,或者洗靈草失效,會不會導致試煉失敗,你都不應該第一時間去設想最壞的結果。這隻會讓你感到痛苦,也會讓你在與澄心桃的博弈中處於弱勢,明白嗎?”
“……我知道的,不應該讓它發現我真正害怕的是什麼,但是我當時忍不住了。”桃夭夭被握住的桃枝不停地顫抖。
他下意識往風行止懷裡靠了靠,又及時停住,用綠葉將濕漉漉的小桃子完全遮擋了起來,藏得嚴嚴實實。
就像不願意讓風行止因此而更加失望一般。
“我一開始沒能抵抗住,那些話,有一部分,確實是我想過的,並不完全是執念的杜撰,我對不起您的期望。”
被風行止揭開一切事實,桃夭夭難過到了極點,第一反應卻依舊是小聲道歉,永遠選擇了自省。
風行止握著桃枝的手掌緊了緊,幽深的雙眸看不出任何情緒,開口卻是鎮靜的。
“你什麼都沒有做錯,甚至做得比我想象的要好許多,不應該為了片刻的動搖而道歉。”
“這一路上你承受的壓力太大了,所以最後一刻見了我,就如同到達臨界點,你艱難維持的所有勇氣都在這一刻鬆懈,也因此才給了負麵執念可趁之機。”
“我對此並不意外,更不會因此就對你失望。”
“相反,我隻希望,能通過自己的行動,給你一些信心和力量。譬如之前,接住你。”
“讓你知道,你是值得彆人維護和關心的。”
“我選擇你,從來不是期望你去送死,也不是期望你受苦受難,而是你能在保證平安、健康、喜樂的前提下,去實現你的夢想。”
“而我不放棄你,也是因為你值得。”
“你是我認為最合適的大道繼承人,我由衷希望你能堅持下去。
這不是出於憐憫,也不是因為有趣,我之前說過,我沒有凡人的情感,不會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
“我不放棄你,那就是出於本心,不會有其他原因。”
“你知道,你摔下來的時候,我想的是什麼嗎?”
“我不敢猜。”桃夭夭茫然地回應。
他從沒有想過,風行止對他的寬容和了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好像無論他做什麼,風行止都會接納他一般。
明明對方口口聲聲說自己無情,卻什麼都為他考慮到了,什麼都願意跟他解釋。
即便親耳聽見,桃夭夭還是感到難以置信,整棵樹苗都懵懵的,陷入一種無所適從的狀態,好像泡進了煙霧繚繞的溫泉裡,連之前的傷心都記不起來了。
他下意識縮了縮桃枝,又被握緊。
風行止並不讓他退縮,反而直接道:“你不夠自信,自然不敢猜我的心思,也不敢相信我剛剛說的話。”
桃夭夭被完全說中,直接不吭聲了,慚愧地把桃子蓋的更嚴實了點。
風行止也沒指望讓他立刻從殼裡出來,從容不迫道:
“當時,我考慮的是,讓你去找洗靈草,山上找不見,那就下山來找,想必也沒什麼大問題,不至於找不到。”
“誰知道,你這麼爭氣,從簡單的試煉,上升到了心魔劫,甚至跳崖,強行激發道種之力。”
“旁人用了一輩子都不一定做到的事,你非要在幼年期就做到,偏偏你還真的做到了,這能不透支勇氣信念?能不害怕嗎?能不被澄心桃趁虛而入嗎?”
風行止抬手敲了敲藏起來的桃子。
“害你這麼消極的,不是你自己原本的執念,而是從你出生那一刻就已經被詛咒的執念。它一直蟄伏,便是想要在適當的時候影響你,隻要你一直信它,你就成不了事。”
“這樣陰毒的詛咒,根本不是你這樣的小妖怪能夠抗衡的,你卻堅持了下來,還不夠優秀嗎?淨想著自己不配。非得勇於跳崖才算配?”
桃夭夭被問得無地自容,隻覺得自己傻乎乎的,太過衝動,有點難為情……
他不知道如何麵對風行止,乾脆整棵樹苗往風行止懷裡一紮,藏得嚴嚴實實,自欺欺桃。
“……”風行止又被塞了棵小樹在懷裡,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難得歎了口氣。
桃夭夭聽見他歎氣,又緊緊揪住他的衣袖。
“您不要生氣。”
風行止垂眸看著小樹苗,反問:“我為什麼要生氣?你發揮這麼好,比彆人聰明多了,進展也神速,我不是該驕傲麼?”
“可是您歎氣了。”桃夭夭執著地控訴。
“……行,我不歎氣。我好好跟你解釋。”風行止自己挑的徒弟,隻能自己負責。
畢竟真神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年紀小,心性單純,進步神速,卻還自以為是個笨蛋,每天哭唧唧的神修苗子。
有點難養了,很考驗風行止對《人情世故》的理解深度。
從成神到現在,真神是真的沒有說過這麼多的話,灌過這麼多雞湯,幾乎都能當場出書了。
但風行止還不能不說。
否則走進死胡同的獨苗苗就救不回來了。
他非常生疏地回憶了一番凡人是如何鼓勵孩子的……心中大致有了點哄小桃樹的概念。
“這段時日,你做的所有事,已經超過了山河圖試煉的標準,該承受的考驗,你承受了。該解決的難題,你也解決了。”
“你對五靈的掌控,如今已經超過許多人,在目前這個階段,沒有什麼大問題。”
“至於心境方麵……原本本座不打算在最後一道試煉中考驗你。因為此前的三道心魔劫,你的表現遠勝如今的天帝,像你這個年紀,已經足夠了,再多一點,你可能會因此而崩潰。”
“我不希望你過早遭受不必要的苦難,所以沒有給你安排試煉。”
“隻要你想明白洗靈草會出現在你無法企及之地,那麼你就會明白,它在山腳下,你下山就能看到了。”
“隻不過你想岔了,認為本座對你的要求已經高到需要付出一切的地步,所以你超越了極限,激發了道種之力……雖是有驚無險,到底太過極端了。”
風行止耐心地說完,將撒嬌的小桃樹從懷裡挖出來。
“站好。”
“噢……”小桃樹迷茫地站直了。
“今後應該記得什麼?”風行止進行靈魂拷問。
“記得……什麼?”桃夭夭懵懵的。
風行止朝他攤開手掌。
“中間的線是什麼?”
小桃樹湊近了,看不太清,但他知道答案。
“生命線。”
“嗯,生命線。斷了就會死,死了一無所有,彆說跟著本座修行,就是睜開眼看看我,你都不可能做到,是不是?”
“……”桃夭夭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耷拉下桃枝。
“……我知道錯了。”
“我不應該為了得到洗靈草的認可,為了戰勝自己,就跳下來……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對。若你死了,試煉通過也沒有任何意義了。我對你的期望是什麼?”風行止眸色沉靜,開口卻很嚴肅。
桃夭夭緊張地回想,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怔了怔。
片刻後,他才一字一句地念出來。
“您希望我是在平安、健康、喜樂的前提下,去實現我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