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沒文化的虧之後, 桃夭夭便琢磨著要好生補課,以免下一回行止上仙又用聽不懂的話誇他。
變成少年後,桃夭夭雖然長得貌美高挑, 身形氣質並不顯得年幼,可那性子卻是一點沒變,依舊和小孩子一樣,注意力很容易被帶著跑。
原先還想著怎麼變回一棵樹的事情, 被風行止一哄, 又記不起來了, 隻專注地想著他要怎麼才能找機會補課。
這樣的性子說簡單簡單,說矛盾也是真的很矛盾。
不過,或許對還未完全成長起來的桃夭夭而言,這種性格很合適。
因為他素來敏感,容易自省,在修行上、尤其是心魔劫方麵,會比尋常修仙者更加敏銳清醒,心思明澈, 很占優勢。
可同樣的,他不會怪罪他人,總覺得是自己不好, 連爭取他人的友情也舉棋不定瞻前顧後, 若沒有人引導維護,很容易受到傷害。
唯有風行止哄他的時候, 他會放下那些顧慮, 全然相信,變得無憂無慮。
可想而知,他有多崇拜和依賴風行止。
思緒從開始就被帶得很遠, 桃夭夭一直在努力回答風行止的話,也沒注意到,自己還在風行止懷裡。
直到耳畔聽到了細微的風聲……
桃夭夭一時停下來,茫然地側了側頭,左手卻緊緊揪住了風行止的衣襟。
他有些忐忑,下意識動了動垂落的雙足,卻發現腳是懸空的……並不能著地。
而他坐著的地方……溫熱而堅實,將他穩穩托起,上半身也輕輕靠著風行止,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海洋一般浩瀚包容的氣息……
“……”
桃夭夭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是被行止上仙單手抱在懷裡的。
少年瞬間門無措起來,又有些難以置信。
他求助般地轉向風行止,緊張地小聲道:“上仙,我現在不是……不對,您是不是正……抱著我?”
“是。”風行止輕輕鬆鬆托抱著少年,已然淩空而起,立於雲中之巔,俯瞰大地。
他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底下遙遠的界內山,見無數陌生的氣息已漸漸往那處悄無聲息地靠近,不由挑了挑眉。
隨即發現少年的不安,風行止複看向桃夭夭,道:“怎麼了?”
少年聞言,瞬間門手足無措地鬆開了手裡攥著的衣襟,瘦骨伶仃的手緊緊交握到一處,愧疚地小聲道:
“我看凡間門都是小孩子才讓大人照顧。我都長大了……還讓您抱,而且您從剛剛就抱著我,我這麼沉,您會不會手好累……”
桃夭夭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像話,忙緊張地補充道:
“要不您放我下來吧?我感覺沒那麼累了。”
桃夭夭這麼說著,耳畔便傳來風行止低沉的回應。
“你如今雖是少年模樣,年紀卻還小,於我而言並不沉,不用擔心。”
“若你覺得不自在,等安頓下來,學會走路,我不再這般抱你就是。”
“啊?”桃夭夭聞言紅唇微張,又反應過來連忙低頭。
他蹙著眉,伸手試探地摸了摸自己的雙腿,有知覺……
接著他又動了動,卻隻覺雙腿綿軟無力,還不太受他控製……比如他明明是往前踢,左腳卻往後了。
當下,少年更加惴惴不安,兩手緊緊攥著,道:
“我會不會……就像眼睛直接看不見一樣,也不會走路?”
“這倒不至於。”風行止安慰著他,“你隻是還沒習慣人族形態,不會控製自己,過些日子便好了。”
“那就好。”桃夭夭鬆了口氣,細眉卻依舊蹙起,麵上含愁。
他長得精致靈秀,這麼一皺眉便有一種不自知的我見猶憐,宛若西子捧心,衝淡了本身就有的少年氣。
風行止見他憂愁,道:“不用擔心。要不了幾日,你就能自己行走了。這隻是暫時的。在你能站起來獨自行走之前,我不會要求你修煉,你可以慢慢練習。”
“畢竟是妖族化形,你平日裡起居也不像凡人那般冗雜,隨意便是,不會耽誤我的行程。”
桃夭夭想了想,遲疑地點頭,思及之前發生的事,又感激道:
“我跳下來的時候就不能控製自己移動,卻沒有發現,隻顧著想彆的。”
“要不是您接住了我,我估計走路都要摔跤。”
風行止不甚在意道:“這並不算什麼。年幼的妖族化形向來如此,有的蛇妖甚至第一次化形,忘了把腿變出來,之後許多年都要靠尾巴走路,動不動摔個臉著地。”
桃夭夭聞言忍不住抿唇笑起來,秋水般的眸跟著微微發亮,問:“他們不能再變一次嗎?”
“化形一般要耗儘修為才能做到。妖族若是年紀小,重新修滿損耗的修為少說也要幾百年,可不得用尾巴走幾百年嗎?”
“聽起來好好玩。”桃夭夭更覺得有趣了,笑得眉眼彎彎,道:“那我還是幸運的,沒把腿變成樹根。雖然我喜歡做樹,但是樹根和人的身體連在一起,還是挺嚇人的。”
風行止聞言,道:“真變成這樣也不要緊,因為我不在意外形,而你自己看不清自己是什麼模樣。這樣,受傷的就隻有彆人了。”
“這樣太壞了,會把人嚇懵的。”桃夭夭樂不可支,放鬆下來道,“感覺什麼糟糕的事情,到了您這裡都變得很好克服。每次跟您說話,我都覺得很好玩。您這麼平易近人,總能安慰到我。”
“像您這樣的仙人,應該沒有人會不喜歡跟您相處吧。”
“說實話,未必。很快你就不會這樣認為了。”
風行止意有所指,抱著少年踏進虛空,眨眼間門便由山河圖,來到了人煙鼎盛的凡間門城市。
當四周忽然傳來車輪滾動的聲響,間門或夾雜著幾聲帶著熟悉方言口音的交談時,桃夭夭忽然不說話了。
他怔怔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身側濃鬱的靈氣變得稀疏,還有些若有若無的草木清香從右方傳來……
桃夭夭壓住心底的情緒,輕輕嗅了嗅,下意識轉向右邊,空茫的雙眼望著遠處鬱鬱蔥蔥的樹林……
不知為何,他忽然雙手交握,攥得死緊。
眼前分明一片漆黑,他卻似有所感,整個人安靜下來,隻細細感受著拂過臉頰的微風……
熟悉的浪漫春日。
熟悉的幽靜樹林。
熟悉的護城河水……
是了,他的感覺沒有錯。
即便已經過去了幾近千年時光,這裡依舊沒變。
漸漸的,少年花瓣般嫣紅的唇角染上一抹眷戀的笑意,眼尾卻從帶著健康嫩粉的白皙,逐漸、一點一點、泛起紅來。
不過低頭一眨眼,雙睫便染上濕意,不斷顫動,他卻慢慢咬住了唇,強忍著。
隔著老遠的距離,熟悉的小販叫賣聲就已經從城門口傳了過來。
桃夭夭低下頭,深吸了口氣,努力眨掉眼底泛起的水汽,這才再次抬起頭,朝風行止抿出一個笑,軟軟道:
“您怎麼會帶我回家來……”
一說到那個字,桃夭夭就有些忍不住,幾乎當場潸然淚下。
他忙不迭抬手掩住臉,呼吸急促,努力緩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