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默剛躲起來,那腳步聲便到了門外。
“殿下……”
葉雲歸原本在閉目裝睡,聽到是李兆的聲音這才睜開眼睛。
“陛下帶著顧公公在前院的茶廳裡,他已經派了人回京城請太醫了,據說是要將太醫院的院判和幾位德高望重的太醫都請過來為殿下診治。”李兆低聲道。
葉雲歸冷笑一聲,並未表現出太多的情緒。
他對自己這位父皇可太了解了,與其說對方舐犢情深,倒不如說是自我感動。
若對方真的關心他的死活,當初他派李兆進京求醫時,便不會隻派一個劉太醫過來便不再過問。好在他有滿月和岑默助力,否則如今早已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還有一件事情,大殿下和六殿下過來了。”李兆又道。
“葉雲齊?”葉雲歸一驚,“他來乾什麼?”
“屬下見他過來便趕緊來找殿下知會了,尚不知他有何目的。”李兆道。
葉雲歸驟然聽說對方要來,不禁有些心慌,但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葉雲齊今日在皇陵鬨了那麼一出,想來皇帝早已對他十分不滿,如今就算對方再有什麼手段,也不能掀起太大的風浪。念及此,他心中便稍稍安穩了些。
“你繼續去前頭盯著吧,這裡有岑默你不必擔心。”葉雲歸道。
屏風後的岑默聽葉雲歸這麼說,唇角閃過了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
這說明,二殿下對他還是比較信任的。
李兆離開後,葉雲歸便繼續躺下裝睡。
這時,他隱約聽到外頭傳來了一個孩童清亮的聲音,不用猜也知道來人必定是六皇子。
“我認識你,你是二哥的護衛……”六皇子在走廊上遇到了李兆,朝他問道:“我來看我二哥,他在哪兒?”
李兆聞言隻得帶路,引著六皇子來了葉雲歸的屋裡。
“噓!”六皇子示意李兆不要做聲,這才小聲道:“我過來偷偷看看二哥,我聽說二哥不舒服,你不要打攪他。”
李兆聞言便與六皇子身後的護衛一道立在了門口。
葉雲歸閉著眼睛,便聞六皇子輕手輕腳地湊到了自己榻邊。
不知為何,麵對皇帝時他一點心虛都沒有,可如今麵對這個年幼的弟弟,他竟有些不那麼心安理得了。
“二哥……”六皇子輕輕握住葉雲歸放在一旁的手,小聲道:“你瘦了。”
他說著湊到矮榻邊,將額頭湊到葉雲歸的手背上蹭了蹭,哽咽道:“我很想你,可是父皇不讓我來看你。母妃說,我想你就給你寫信,她讓人給你送過來……”
六皇子年幼,說起來話奶聲奶氣地,如今帶著哭腔小聲朝著葉雲歸訴說心事時,看起來特彆可憐。葉雲歸鼻尖一酸,險些當場落下淚來。
葉雲歸這個六弟名叫葉雲承,比葉雲歸小了整整十五歲。
因為他長得和葉雲歸幼時很像,所以皇後很喜歡他,經常將他叫到自己宮裡玩耍。
日子久了,這孩子便與葉雲歸有了感情。
若是沒有被廢一事,說不定他們還真能好好做對兄弟。
隻可惜,葉雲承在原書裡是主角,他卻隻是個炮灰……
但仔細想想,他的死其實與對方一點關係都沒有,甚至後來他在意的那些人的結局,也都不關六皇子的事。
葉雲歸忍不住想,以他們兄弟之間的情分,以及原書中六皇子的人品,若自己死後對方再年長一些,說不定會設法庇護自己的母親和姐姐。
“嗚嗚……”
六皇子抱著葉雲歸的胳膊伏在榻邊,不知怎麼的竟是小聲哭了起來。
葉雲歸這才想起來,對方當初托人給自己遞來的信,他沒有收。
因為依著規矩,他既然被圈禁在此,便不能與外間傳遞書信。
沒想到,此事竟是被六皇子記在了心裡,如今見著自家二哥,便忍不住委屈了起來。
如果葉雲歸沒記錯的話,這小家夥後來又讓人捎來過自己的功課,有新學的詩也有筆鋒尚且幼稚的畫作……
若細究起來,那大概是他在這皇陵裡,唯一得到過的安慰了。
念及此,葉雲歸慢慢握住了六皇子的小手。
六皇子明顯一怔,哭聲都停了。
可他抬頭看到葉雲歸依舊閉著眼睛,便以為對方還沒醒,忙老老實實收了聲,將小腦袋慢慢拱到了葉雲歸的懷裡。
這一邊,六皇子與葉雲歸溫情脈脈。
另一邊,大皇子卻費儘了心思想做點什麼。
若說葉雲齊曾經對葉雲歸隻是忌憚和嫉妒,在經過那些噩夢的折磨後,他則徹底將葉雲歸視如洪水猛獸,不願給對方一丁點喘息的餘地。
“你這會兒倒是好了?”皇帝見到葉雲齊後,語氣依舊帶著幾分不悅。
眾人都知道,皇帝對先皇的忌日向來重視,今日被葉雲齊鬨成這樣,他自然高興不起來。
“父皇,兒臣自知今日犯了大錯,回去後定然去佛堂為先帝抄經祈福,以慰先帝在天之靈。”大皇子說著朝皇帝磕了個頭,看上去確實是恢複了理智,也挺知錯的樣子。
皇帝今日見了葉雲歸,難得被激起了慈父之心,對待葉雲齊也寬容了不少。
“回去再說吧。”皇帝道。
“是。”大皇子規規矩矩地起身立在一旁,又道:“兒臣聽薛統領的人說,二弟似乎是身體有恙。隻不知打緊不打緊,生怕病氣衝撞了父皇,這才趕來看看。”
他這話假得不能再假,就連一旁的顧盛都在心裡朝他翻了個白眼。
但皇帝卻在聽到“衝撞”那二字時,不由擰了擰眉。
葉雲齊這話不偏不倚說到了皇帝心裡。
畢竟對方當初就是因為這“衝撞”二字,將葉雲歸送來的皇陵。
而且今日先是葉雲齊的表現很奇怪,像是突然失了神智,後又見到了癡傻的葉雲歸,這很難不令人聯想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皇帝向來篤信這些,念及此後背都禁不住起了一層細汗。
“父皇,您今日本就勞累,二弟這裡還是交給兒臣這個做兄長的來照應吧。”葉雲齊又道。
皇帝目光微閃,下意識看了一眼顧盛。
顧盛是個懂得揣度君心的,見狀忙順勢道:“陛下,大殿下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左右您已經命人傳了太醫來替二殿下診治,您若太過憂慮傷了身子,二殿下知道了也是要心疼的啊。”
“嗯,如此也好。”皇帝瞥了葉雲齊一眼,開口道:“你今日也不大舒坦,就彆逗留了。”
葉雲齊聽說皇帝要走,這才鬆了口氣,不過不等他高興,又聽皇帝朝顧盛道:“這裡交給旁人朕不放心,你親自帶人留下,盯著太醫為雲歸診治。”
“是,老奴領旨。”顧盛忙道。
葉雲齊沒想到皇帝竟這麼重視葉雲歸,將自己從不離身的顧盛都留了下來。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免得惹對方懷疑。
這邊,皇帝準備打道回宮,便讓人去將六皇子叫了出來。
六皇子素來乖巧,隻能依依不舍的走了,到最後也沒舍得把葉雲歸叫醒。
“沒想到你孩子緣這麼好。”岑默從屏風後出來道。
葉雲歸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
岑默瞥見他泛紅的眼尾,不由一怔,問道:“很喜歡他嗎?把他弄來陪你幾天?”
葉雲歸被他逗得失笑,而後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其實我挺好奇的,葉雲齊今日鬨了那麼一場,本該被你父皇厭棄才對。怎麼他來了這一趟,就能三言兩語把人給哄走了呢?”岑默道。
“這就不好猜了。”葉雲歸冷笑道。
不過哪怕皇帝回了宮,他這會兒也不怎麼著急。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葉雲齊要想全身而退,沒那麼容易。
“你父皇將貼身的老太監留了下來,此人你了解嗎?”岑默問他。
“顧總管,我父皇幼時就是他帶大的,對我父皇很忠心。不過此人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還是挺知分寸的,屬於那種聰明圓滑,但不壞的人。”葉雲歸道。
依著墩子所言,先前皇帝決定來看葉雲歸時,顧盛還幫忙說過話。
葉雲歸與此人雖沒有多少交情,但顧盛知道的太多,對他多少有點同情,再加上了解皇帝的心思,所以在有關葉雲歸的事情上,從不落井下石。
“這樣看來,事情就好辦多了。”岑默道。
“嗯,到了這一步,咱們就不必做什麼了,等著太醫來了,剩下的事情便順其自然。”
當日午後,太醫院的人便到了皇陵。
這次他們的陣仗很大,不僅來了三位太醫,還帶了不少可能會用到的藥材,免得來回奔波抓藥不方便,可見對葉雲歸的病是真的重視。
“諸位太醫想必對殿下的病症已經有所了解,老奴就不多說了,一會兒諸位親自診治便是。不過念在諸位在宮中對老奴和那幫徒子徒孫都很照拂,老奴今日便再囉嗦幾句。”顧盛道:“陛下今日一口氣招了三位同來,還將老奴留在了這親自守著,可見對二殿下的身體是極為在意的。”
幾位太醫連連應是。
顧盛又道:“老奴跟在陛下身邊這麼多年,許久沒見過陛下如此神傷了。二殿下如今神智不清,如同幼童,今日陛下竟是抱著二殿下將人哄睡的。”
若說他前頭那番話還隻是套話,到了這一句意思就很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