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曈也難得安靜,隻是在他與宗朔去店鋪買吃食的時候,竟還有人跟著,他便急了,回過身迅速躍到那千機衛眼前,一把薅住那人領子,揮臂甩出去老遠。就此,兩人才鬆泛了些。
從昭城去往京都,路上必定行經險峻群嶺,那處正是雲中寺的所在。宗朔在此駐足,仰頭望向山峰高絕之巔。
“殿下,過了山,京都已然遙遙在望,還是儘快趕路,莫要耽擱。”
宗朔也沒理他那茬,他直接將踏炎背上的阿曈帶入懷裡,兩人騎著一匹在山地中如履平地的烏騅,要往山中行。
“殿下!您可不要走錯了路,聖上還在京中等著呢。”麵對其中一個千機衛蒼白的話語威脅,宗朔直接回手將一金令扔給了蝠聽。
蝠聽順著力道接住,震得手掌生疼,張開手,隻見金牌上上書幾個篆字,“平成王敕諭正一品鎮國威武大將軍令”,這正是宗朔的軍令。
“我既然出了昭城,就必然要進京,軍令壓與你手,本王要去雲中寺看一眼。”
說罷,策馬便往崎嶇的山路奔去,千機衛要暗中追上,卻被蝠聽攔住,“慢!這山中有陣,易迷在裡頭,既然他已經到了這,就不會臨陣脫逃,咱們原地紮營,等!”
蝠聽心中想著,雲中寺雖然滿寺高手,但不涉俗世,佛門傳承千年,並不會為了一個宗朔就破除規矩。也無妨,軍令尚且在他手中,距離給聖上交差,也還有好幾日,不急。
上山的路還是那樣險峻不平,阿曈被在護在懷中,越過了重巒疊嶂。
“宗朔,上山乾什麼?”
男人摸摸懷中人的臉,半晌,才和著山風說了一句,“拜祭大師傅。”
阿曈想起那個笑眯眯的老和尚,點了點頭,自從兩人進山,與那一幫目的不純的千機衛分開後,阿曈便肉眼可見的放鬆下來。
阿曈伸手握住頸間存放舍利子的嘎烏,嘴裡念念有詞,什麼我們來拜祭你,什麼山上的路有些陡,什麼你把徒弟教得很好之類……
宗朔看著和舍利子說話的阿曈,不錯眼珠的,看了好久,少年就連絮語都這樣可愛,時不時還要露出兩個小梨渦來,笑得甜蜜蜜的。叫此刻宗朔的心中既愛憐又難過。
穿過迷陣中的山路,山寺遙遙可見。
還是那個青磚白瓦的幽靜所在,人世的生死悲歡,並不能在這座雲中聳立的佛寺中留下印記,佛家有言,四大皆空,六根清淨,人間的事,和尚們隻當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宗朔的再次到來,看門的小沙彌並不覺得如何驚訝,他師傅說過,畢竟來去自如,人生自在嘛!
倒是朝著阿曈,小沙彌打了個千,“阿彌陀佛,施主,你來啦,膳房今日做了山藥糕,這不是正趕巧了,快叫居士帶你去嘗嘗。”
實在是阿曈上一回來,在膳房吃的那幾桶飯給眾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上到住持,下到掃地小僧,都知道,聖僧的徒弟,娶了個貪吃又能吃的小媳婦。
而從聖僧論起,他們這一輩的弟子本該叫宗朔太師叔,但宗朔並沒有落發出家,隻是代發修行,眾人便直叫他“居士”。
宗朔點頭,謝過了小沙彌,便真就帶著阿曈去了膳房。膳房的僧人們見阿曈,都笑著打招呼,最後,又對著他胸前的嘎烏深深行禮,口呼佛號。
阿曈也不躲這些禮,他知道,這些人都在拜大師傅。
不一會兒,膳房中的廚子見阿曈來了,便開始加菜。宗朔便如此,陪著阿曈吃乾淨了膳房中的齋飯。
阿曈看著一直柔情脈脈看著自己的宗朔,咽下一口飯,“還看呐,你也快吃啊,好吃。”
宗朔搖頭,“看看你,看不夠。”
阿曈聞言,嘻嘻嘻的笑,看著周圍這麼多大和尚,有些不好意思。
吃了飯,宗朔又帶著阿曈拜祭了聖僧,見過了方丈,甚至還在荷花池邊見了一位獨臂的俊僧人。隨後,就到處看這山寺四周的景致,直到兩人依偎著坐在寺鐘的瓦蓋頂上,伴隨著山中朦朧的落日,聽著沉重悠長的鐘聲。
“宗朔,不著急下山麼?”他們不還是有龍潭虎穴要闖麼。
宗朔輕輕親著他的額頭,“不急,咱們在寺中住一夜。”
阿曈點頭,也好,與那些兵走在一路,他都不敢深深的睡覺,時刻都警醒著,深怕那幫人又出什麼幺蛾子。
倒是在這靜謐清幽的古寺中,悠揚的鐘聲敲得人昏昏欲睡。
阿曈打了個哈欠,眼睛微微擠出一滴眼淚,宗朔看了一會兒,最後伸出手,輕輕的擦了。
夜裡,整潔而清爽的小屋子裡,床鋪上躺著一個少年,那少年睡的深沉,仿佛連夢都沒有。
宗朔又點燃了一支安神香,香燭緩緩在爐中燒儘,屋內漸漸四散的都是輕悠悠的香氣。
宗朔常年燃香入眠,這東西眼下對他而言,沒什麼效力。隻是阿曈就不一樣了,五支香,足夠少年安穩的睡上五日。
宗朔走到床榻邊,俯下身,將少年的手牽起,放到了唇邊,留戀的吻著。他的阿曈,是世間最為躍動的音符,是蒼穹中最為明亮的星辰。
在這樣的鬥爭的生死場中,在這樣的夜裡,男人悲欣交集,一顆心死去活來,最終,所有的愛都化作幾個吻。
他的唇輕輕觸碰少年的嘴角,像是鳥兒輕輕的觸及水麵,一點,兩點……
屋外的朦朧圓月,叫整座山的背景柔和,顏色質樸。
一個斷臂的和尚開門進房,宗朔沒回頭,依舊握著少年手。
“殿君,五日後,我若回不來,請您將阿曈送回家裡。定平府邊,東山深處。”
和尚歎了一口氣,但沒多說,他隻碾了碾手中的佛珠。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