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啟時光(44)
得罪人嗎?
話是突然問的, 但拿出來的蘋果卻是早就準備好的。
要麼,就是人家上麵什麼都知道,這才把道具都準備好了, 等著你們給遞個話把呢。要麼, 就是這姑娘早就知道她要被拎出來當點炮的人,所以, 也早就準備好了。
但她才多大年紀?打扮的再老成, 也還是那張顯得過分年輕的臉。
因此, 站了這麼多的人,都以為是黃愛華授意的,這姑娘不過是個被拎出來點炮的那把火。
但隻有黃愛華知道,她什麼也沒說。
真就是這姑娘提前把什麼都準備好了。
她手裡左一個蘋果, 右一個蘋果,然後拿出色澤更好的這個, “這個什麼價錢?”
“應季的時候, 七八毛, 八|九毛,這是地頭的收購價。”林雨桐就道,“到了現在,儲藏到年節跟前,就得一塊一二, 一塊三四這樣的價格, 等過了年,開春了果子基本沒有了。價格得在一塊五六,品相好的價格更高些。”
黃愛華又拿了當地的, “這個呢?”
“應季的三四毛的有,著急賣不出去的時候兩三毛也有人搶著賣。”林雨桐歎氣, “你不賣,有人賣,市場行情被農民自己給攪亂了。便是山南,隻怕也咱們對這邊怨聲載道,這邊的價壓得低了,他們那邊就賣不上價錢。應季就沒那麼好賣,走儲藏的路子也是人家不得已的選擇。”
這個真不是政|府說能管就能管的,市場這東西,它有它的規律。
這倒是說的是實在話。
黃愛華就叫了承包果園的老板過來說話,“沒關係,咱們有什麼說什麼。目的還是解決問題嘛。”然後跟後麵跟隨的一圈人道,“這沒什麼可避諱的,大部分也不是你們的過失,這個咱們小林最知道了。”
這話就是給林雨桐回護了,她說了實話,但是背後也說了不少好話。
林雨桐就接茬,然後苦笑道,“大家都盼著過好日子,聽說南山人家靠著蘋果賺錢了,咱們當地頭腦靈活的人就學人家,也確實賺錢了。然後第二年一個村的都跟這一戶學,那時候咱們當地沒什麼水果,一個村的貨當地就能銷完了。因此,一個村的就都賺了。大家發現人家一個村的都成了萬元戶了,於是,家家戶戶的都開始學。轉兩年再看,規模就大到叫人驚訝。既不能攔著大家,畢竟各自有在自家的田地上種莊稼的自由,選擇種什麼,隻要不違法,誰也沒法乾涉。便是講道理,他們的道理永遠比你多。你跟他講市場規律,他跟你講實際的例子……這是非在市場的大江大河了撞了南牆不回回頭的!”
算是給當地的領導講了一句公道話。
這也不是縣上推廣的,完全是自發形成的。成了這樣,縣上怎麼辦?能讓砍了嗎?栽樹養樹至少得三年。三年零星掛果,四年才算是樹長成了。這三四年裡,不僅沒有收入,還得不停的往裡投資,好不容易樹養成了,之前拉的饑荒還沒還上呢,你說砍樹?
沒這麼辦事的!
所以,就是爛了,當地能做的,也就是把這個底都兜住了。若不然呢?
難不就難在這裡嘛。科學的道理誰都懂,可事要是都按照科學理論那一套去辦,那就真簡單了。
幫上麵敲下麵,又幫下麵跟上麵說為難的地方。
為啥為難?不還是因為秉持著公心嗎?不切實的想到小老百姓這些難處,能這麼做呢?至少,沒有一拍屁股就瞎做決定,而是審慎的在嘗試著用彆的法子來解決這個問題。
便是沒有大功,但這不算是錯了。
老祁跟在後麵都鬆了一口氣,也就她能這麼直白的將這些東西擺在了明麵上。要是跟領導直接這麼回答,那麼便有了狡辯推卸的嫌疑。但這話叫她這樣一個身份的人說出來,效果最好。以為她會得罪人的,但這孩子就是有能耐用事實為兩邊說話。
各有各的道理,剩下的就是已經形成的局麵,該怎麼解開這個局。
黃愛華點頭,看向這承包老板,“咱們這位小林……說的對不?”
對!
事實上就是這麼一碼子事,“大家都奔著掙錢去的。這市場行情好的時候,爛果子也能賣出好價錢。市場行情不好的時候,好果子爛到地裡也沒人要。咱們也不懂市場,反正就是年年種。今年收了,明年又不收了。反正農民嘛,就是靠天吃飯。真收成不好了,也隻能說是年景不好……”
怨人家政府乾啥呀?
黃愛華就細問,“那什麼時候算是行情好的時候?”
這老板就道,“有一年,山南趕上果樹開花坐果的時候,一場霜凍……哎呦,基本絕收了。那一年咱們縣的果子,那都搶著要的。往年沒人要的次果,那一年都能賣三兩毛一斤。”
這就是市場規律了,需求大於供給了嘛。
黃愛華就看林雨桐,“你是本地土生土長的,你對這些問題的思考,也絕對不是一朝一夕……你們當地的領導也都在,咱們就在地頭,暢所欲言。其實比起他們坐辦公室的,你們才更有發言權。”
說的是包地老板和林雨桐,以及周圍圍著看熱鬨的人。
但這麼多人烏糟糟的說話,也聽不清楚,可大家想表達的大致意思,還是傳遞出來了,那就是:要是叫大家砍樹,這絕對不行。
有這樹,大家好歹有收入。要是沒這樹,那種啥?要是種棉花種小麥的能掙錢,大家為啥要改種果樹呢?再說了,你們能保證種什麼東西一定掙錢嗎?若是砍了樹,在有新的收入來源之前,大家這日子怎麼過?
看!現實遇到的問題真不是隻將科學那一套就能解決的。
這麼吵嚷也不是事,林雨桐就先揚聲問,“我記得早幾年,咱們當地的誰家的果園子裡都有幾種雜果,各家都有,對吧?”
對!
這老板就道,“其實那果子好吃,酸甜口的,熟的也早。我家原來有幾十棵那樣的樹,可這果子沒人要呀!一年有那麼一兩個收雜果的,這家一點那家一點,客商當天想湊一車都費儘。後來都給嫁接了,我家現在隻剩下兩棵,是為了自家吃的。”
林雨桐就道,“咱們的品質不如人家,那就不能跟人家同時期成熟上市。這好的跟壞的擺在了一起,大家自然就奔著那品質好的去了。咱們縣的蘋果,多是走低端市場……全國各地,跟咱們縣情況一樣的隻怕還有不少。如果這方麵比不過,那我們是不是不要跟人家放在一起這麼比。咱們打個時間差,他們選的品種在九月十月這個點成熟,咱們是不是能在之前搶占市場,打早熟這張牌呢?”
這老板就道:“不是不行,就是每種果子它熟好了再采摘吧?可熟好了,不等運到地方,果子就爛了。客商賠了,就不願意要這種果子了。要想運到保證不爛,那就是不等成熟就摘,然後路上捂著,這又影響口感。市場不認可!而且,這東西沒法儲存!不像是晚熟的品種,留到第二年還能賣。這個就是當季的,咱們也冒不起這樣的風險。”
林雨桐點頭,這她哪裡不知道?不過是拋磚引玉,這才是正常的討論事情的樣子。隻一味的反應問題,扔問題過來,可不跟土地打交道的人,又怎麼敢輕易的下這樣大的決定。
這不,這就引出了又一個問題――運輸和儲藏。
這種果子不是不行,如果采摘收購上來之後,直接上冷庫儲藏,甚至小批量的走空運,其實是完全可以的。
“早熟的果子不是一哄而上都熟了,它有一段時間的成熟期。咱們揀先熟的,比如掛色的這種……每家每戶每天的量也就那麼些,各家的客商可能一天都湊不齊一車的貨,但隻要他們能賺錢,他們就會想他們的辦法……”
這老板搖頭,“那這成本……到了市場上得多貴?好幾塊錢一斤的蘋果?誰吃呀?”
林雨桐就笑,你覺得沒人買,那是因為當地的收入所限。但大城市,尤其是南方新興城市,是消費的起的。要是品質再好點,出口也是一條路子。
黃愛華跟著也笑,這是基於不能砍樹之後提出的一個思路。但這也給當地有關部門提出了要求,比如,引進新品種,引導大家更新換代,然後幫著推介新品種,招商收購。甚至牽扯到了換品種之後的技術管理,包括新品種帶來的倉儲問題,冷庫需要建設,運輸需要跟的上,這又牽扯到修路……這其實是一些係列的問題。
可要不然,這個問題怎麼解決呢?
嫁接這東西,可以逐步的替換,今年換三分之一,明年再換三分之一。可以挑選小年的果樹先換,這就能最大的保證不減產,大致不影響大家收入的情況下,平穩的實現更新換代。
誰還能有更好的法子?
今天的視察到這裡就差不多了,回到縣城,隻吃了一頓工作餐,然後趕在晚上還得回去。
眼看就過年了,再有工作安排,那也是年後了。林雨桐心說,今年好歹安穩的就算過去了吧。
結果轉天,送走了青陽市過來彙報的領導之後,黃愛華叫自己去辦公室。
她帶著本,看還有什麼安排沒有,好隨手記的。
結果黃愛華看著林雨桐就笑,把林雨桐笑的莫名其妙。
怎麼了?臉上有什麼不妥當的嗎?
黃愛華幾乎是笑難自抑,“你知道人家今兒除了來彙報工作,還來乾嘛來的?”
乾嘛?
申請資金?這也不乾我的事呀。
黃愛華又笑,“來跟我要人的!說想從我這裡借個人!”
借個人?
誰?
林雨桐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黃愛華便笑,“怎麼樣?有什麼想法沒有?”
這叫人怎麼說?自己扔了個雷,但確實是一條可行性比較高的路子,但對方人家跑來借人,大有‘你給的路子你試著走走’的意思。
這個……要是乾成了,是人家大膽敢用人。不成吧,好像也沒啥過錯。當然了,誰都不會把這些往不成的想。
但是,“我才入職半年,從部裡到省裡,這完了又去市裡……”人都沒認全呢,轉臉繼續往下走。乾什麼呀這是?
結果人家領導不笑了,“不是市裡!要下去,就去鄉鎮掛職,去村裡蹲點去。敢不敢?”
您這是認真的?
我像是開玩笑嗎?
林雨桐一下子就認真起來了,這個變故太突然了。
人家就問:“不是要乾事嗎?基層的事就是大事中的大事,貧不脫,你之前所說的社會弊端就永遠不會清除。你要知道,貧是百病的根源。”
這道理我當然明白。
不是不敢,隻是覺得……我怎麼不管怎麼撲騰,都是往下掉的呢。
我以為就這個崗位上過渡一兩年,然後去我想去的部門。不太忙,又能乾點想做的事,這就挺好的。等四爺到了省城,我們倆優哉遊哉的過我們的日子,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就好。結果呢?
我現在能不應嗎?
不應……那之前說的乾活乾事的那一套就是說出來敷衍人的。
這就是個沒法選擇的選擇。
當然了,這從個人的角度出發,是這樣的。但從所處的位置出發,應該是領導要搞試點。要革新農業,就得先拿個例子出來。之前下去了一趟,找了人家的問題,提出了解決辦法,但對方卻跟她要解決問題的人。
這是將了一軍呀!
說到頭,這是個不能拒絕的環扣。
好處嘛,也不是沒有。比如,從部裡直接下基層,而且是最基層。隻這一點,試用期就能提前結束。不僅能結束,從科員到副科估計能輕易的跳過去。
芝麻綠豆官在上麵那啥也不是,但在小地方,大小是個人物。
林雨桐的麵色也慢慢的嚴肅起來,“不是不敢,是太突然,從來沒有朝這個方向想過。不過,既然這個難題又扔回來了,那就得接著。所以,我去!”
很好!看明白裡麵的意思就行。
“為了你好工作的,你回原籍。”顯然對方已經想好了,“關係還掛在部裡,借調省裡,又去鄉鎮掛職……”
彆看這一串東西,這至少能保證在下麵不被人小看了去,也意味著永遠有高處可以退。這就是怕自己有後顧之憂吧。
“你隨時能向我彙報工作,想回來我這裡的辦公室隨你進出。”說著還問道,“你得考慮一下,你現在的職位叫誰來替代合適。”
把身邊工作人員的決定權給了她。
好的!叫我想想!
一點考慮的時間都沒給,說定就定下來了。要出去的時候,對方又在身後說了一句:“好好乾,我對你寄予厚望。”
這話――林雨桐信!
專門借調自己下來,不是關鍵時候拿來堵窟窿的。她是真想試試自己,看看自己是不是真能解決問題。
怕自己心裡帶了情緒吧。
出來之後,不停的在擺弄辦公桌的東西,該貼標簽的時候貼標簽,這是準備跟人交接的時候好交接的。
可這選誰來交接呢?
要選一個跟原單位牽扯少的,林雨桐知道的就兩個人,一個是古柏,一個是冷寒。
冷寒八麵玲瓏,會處事,跟誰都能結交。本該是長處,可正因為來了不短的時間了,他的交往太過繁雜,反而是不合適了。
這個古柏……自身性格的原因,屬於苦乾型的。至於能力如何,林雨桐還真不知道。但這樣一個性格的人還能被下麵舉薦上來,他身上肯定有過人的地方。這是時間太短,她沒有更多的了解而已。
鑒於年後估計要交接,她晚上抽空就去找古柏。從辦公室出來已經很晚了,結果在古柏和司機們所在的那個小會議室,還是見到了古柏。他一個人對著電腦正敲敲打打的不知道在寫什麼。她敲了敲門,“還沒下班?”
古柏愣了一下,停下手裡的活,“是!”然後問說,“找冷寒嗎?我給他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