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從何來(28)
關於跟金家的親事說定的事, 隻有下麵的人偷偷在傳,好像家裡沒有要正式跟她提的意思。估計是家裡的姐姐這婚事還都沒定,她這婚事私下裡說歸說, 卻不好跟當事人講。
就像是大房的林雨朵, 趙氏跟娘家嫂子有默契, 倆孩子也都知道。然則, 這婚事實在是拖不得了, 趙家卻不來提親, 這二姑娘心裡不就事作病嗎?平常不是非得出屋門, 她都不出來的。總覺得連家裡的下人都在取笑她似得。當然,這隻是一個方麵,更要緊的事, 姑娘家情竇初開, 知道表哥將來是夫婿, 難免心裡就朝這邊想。結果這情況看,顯然是出了變故了,如今這狀態, 跟失戀差不多。
趙氏也是見閨女存了這個心思了, 才一直沒給另外找, 總也等著娘家的消息呢。想著這年下了,送年禮,這也不好逃避的吧。不管出了什麼變故, 好歹給個信兒呀!結果今年的年節禮,比往年生生遲了半個月有餘。東西倒是比往年厚重, 但就是遲了。
遲了就罷了,嫂子來的問候信中,隻字未提婚事。
趙氏沒法跟丈夫和婆婆交代這個事情, 心裡憋悶,跟孫氏就念叨了起來,“……我或是那不講理的人?親侄兒不樂意,那好歹給個話,算是把這一茬事給了了。這如今呢?必是出了什麼故事了,這婚事難成了。也是怨我,早早的跟朵兒說了婚事,你瞧瞧,可拿這孽障怎麼辦?”
孫氏歎氣,“再等兩天,等咱們去送節禮的人回來了,聽聽他們怎麼說。”
趙氏派去的都是心腹,隔了兩天,果然回來了。然後回來就說,趙太太娘家的侄女一直在趙家住著呢,趙家的人都至少要跟表姑娘結親,這個表姑娘是趙太太娘家的侄女,並不是姑太太林家的小姐。
趙氏當時沒說什麼,晚上卻一口氣堵在胸口,一身一身的出汗,頭暈眼花,不得了了。半夜的請了大夫!
林嘉欽官在二品,什麼時候這麼被人打臉過。
這些年其實郎舅的關係還處理的不錯,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得罪這個大舅子了。
倒是孫氏,盤問去送禮的婆子的時候,意外的得了一個信兒,“那吳家三姑娘,雖未被選入京中廟學,但也是拿著木牌被送到山下的……”
廟學選才,每年都有一定的限額。給了木牌的,便算是記名。明年許再考一次。一般帶著木牌的,隻要再次去,就沒有不被留下的。
廟學出身,這本身就是一層關係網,就比如自己,宗室出身的縣主都未必能隨時進宮,但自己隻要遞了牌子,不是告訴你哪天召見你,而是說你哪天有空你就來吧。
為何?
因為宮裡的貴妃楊氏出自廟學,宮裡的太後亦是出自廟學。一旦一腳踩進去,這就是加入了這個龐大到可以通天的廟學關係網。
孫氏開解趙氏,“趙家那孩子我也見過,是個活泛之人。可偏偏在舉業上並不順遂!我想著,舅爺和舅太太考慮的是孩子的前途!當年廟學何等聲勢?誰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趙家把家族前途壓在了廟學上,大嫂,咱家是官學,公爹更是學官……可正因為公爹是學官,凡是想靠科舉出身的親戚家的孩子,咱們反而沒法照顧了。既然趙家在咱們家得不到想要的,那自然就得朝其他地方想想法子。剛好,吳家的姑娘有這樣的造化,這原也在情理之中。隻是親家太太到底覺得理虧,不好意思跟大嫂說罷了。您也彆氣,回頭打發兩人,給親家太太賀喜去,就說之前沒聽說跟吳家親上加親的事,失禮了。這事揭過去便罷了!”
趙氏是嚎啕大哭,但不得不說,這事除了認了,並不能如何。
這事出了,林雨桐才意識到,廟學的身份究竟意味著什麼。一個姑娘如果入了廟學,就意味著命運的改變,意味著很多事情自己是可以掌握主動權的。
然後林家的氣氛就有些壓抑,連林雨柳也變的焦躁。這就如同把圈在後宅的姑娘推到了一個戰場,一旦她們被‘對手’選中,那連抗爭的機會都不會有,隻剩下丟盔卸甲了。
這也叫林家孩子的婚嫁,變的有些困難的起來。廟學和官學,沒人強迫大家站隊。娶不到廟學的姑娘,但也大可不必娶學官家的姑娘,如此,連個當牆頭草的機會都沒有了。
本來還想拖幾天再進宮的孫氏,這次不僅要進宮,而且還要帶著林雨桐進宮。
孫氏對宮裡熟悉的程度,感覺像是比對毅國公府對熟悉。林雨桐又是個進了皇宮不知道害怕的,娘倆一大早出去,這次進的是後宮。
先去見了皇後。
皇後穿著素雅,在暖炕上靠著,這一副病容見孫氏就是對孫氏的一個態度:第一:你來了,我是必見的。第二,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用跟你那麼客套。
“上次進宮,也沒說上話。”皇後說著就看林雨桐,“丫頭,過來!上回瞧著伶牙俐齒,這回怎的這麼乖巧了?”
林雨桐笑著走過去,“怕打攪娘娘靜養。”
“真是孩子話,我這日子,哪一日能靜?”皇後說著,就把手上的鐲子褪下來給林雨桐套在手上,摁在她邊上坐了,這才說孫氏,“這些年,你也不說進宮。好些年不見了,故人也都不認了,真關起來過自己的日子了……”
“見不見的,故人還總在的。上次瞧著娘娘氣色尚好,不想又病了。倒是我打攪了……”
“我這好兩日,病兩日的,這十多年都是這麼著。也就是你來了,等閒時候,我不大見人了。尤其是近兩年,連宮門都不大出了……”
林雨桐挨著皇後,皇後抓著她的手,她也跟個孩子似得不認生抓著皇後的手,順勢摸了手腕。皇後的身體……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孱弱。鬱結於心這個有,但除了這個,沒啥大毛病。可她卻說她身子一直不好,近幾年都不出宮門了。
要麼,是跟皇上的關係惡化了,夫妻關係不和,皇後避宮以求自保。要麼,就是有彆的什麼緣故不得不這麼做。
這宮裡,都擺的是半舊的。對麵的大炕上,兩邊是大書架子,滿滿當當的都是書,炕桌上還擺著筆墨紙硯,炕下麵青白的花斛裡隨意的插著畫卷。而皇後坐的這邊,兩邊也是多寶閣的架子,可卻放的是許多玩物擺件,不名貴,都是從外麵市井搜集來的。
兩種不同的風格搭配在一起,卻不會太彆扭。
這不是一個女人經常獨居該有的樣子。連接待親近人的地方都有兩個人的痕跡,這說明皇上是經常過來,且留宿在皇後宮裡的時候居多。
那麼皇後在躲什麼?
早兩年都避了,避什麼?除非早兩年就知道,可能廟學會重開。廟學重開,出身廟學的楊貴妃要比她有用,她應該是知道這一點的。
如今,她對孫氏和自己親厚,也就有了來處。孫氏出身支持官學的林家,又自身有廟學的背景,這是個能上下去轉圜的人物。
孫氏帶著自己來,便是知道她能扮演什麼角色,能有什麼用處。進而拿自己的用處,給子女換好處。
果然,就聽孫氏道:“娘娘高居後位,母儀天下,豈是誰都輕易撼動的位置。若貴妃真有非分之想,那不容她的得先是天廟。貴妃何等聰明之人,這個道理她比您要明白。”說著就起身,“娘娘既然身體抱恙,那便先歇著。我先去給太後請安,回頭去貴妃宮裡坐坐。”
皇後便笑:“我就喜歡跟你說話,你一說話,我心裡就透亮。”
母女倆從皇後宮裡出來,孫氏就問林雨桐,“我瞧你豎著耳朵一直在聽,可聽出什麼了?”
“貴妃娘娘若今兒想做皇後,天廟幫著貴妃娘娘。那明兒貴妃娘娘又想自己做皇帝,天廟豈不是要幫著貴妃娘娘做皇帝?”
孫氏毫不掩飾的哈哈大笑,“貴妃不會想自己做皇帝的!”
但是會想著叫她的兒子做皇帝的!
孫氏便更笑,笑著笑著就慢慢的收了聲:“可還記得太後?”
“記得!”跟著老太妃進宮的時候見過。
“知道你太姥姥為什麼跟太後的關係那般親密嗎?”
不知!
孫氏隻輕笑一聲,卻沒有再往下說這個話題。
太後宮門口,有嬤嬤等在這裡,“縣主可算來了,太後正念叨呢。”說著,就皺眉,“怎麼沒準備個肩輿?這大老遠的路,走過來的?還挺著肚子呢。”一邊把人往裡麵讓,一邊低聲道,“一早貴妃娘娘就來了,說陪陪太後……”
孫氏聲音一點也沒低,“她不是怕陪太後來的,她是怕我不去見她,特意跑來等我的。”
這嬤嬤捂嘴就笑,“這都是當娘的人了,怎麼來這般誰也不讓誰呢?”
“那我可不敢,人家現在是貴妃,我豈敢不讓?”
正說著了呢,簾子一把撩起來,一個恍若神仙妃子的女子一臉寒霜的走了出來,“這是說誰呢?”
孫氏抑揚頓挫的,“給貴妃請安!”
“少寒磣人!”貴妃把手一揮,“要不是看在你懷著身孕,咱們現在就去外麵……”
“好了,進來吧!還有孩子呢,彆叫孩子看了笑話。”裡麵傳來太後的聲音。
林雨桐就被貴妃拉著進去了,“走走走,跟我走,彆理你娘。”
“那我叫您姑媽還是姨媽?”
貴妃一愣,繼而大笑,“姑媽!你叫我姑媽。我跟你爹的關係是比跟你娘的關係好!”說著,就把林雨桐往太後跟前送,“您瞧瞧,是不是個美人坯子?”
已經長成美人了嘛!
太後是個銀發婦人,拉了林雨桐過去,“嗯!真會長,可著你爹娘的長處長。”說著就看孫氏:“你進宮來,我知道是為什麼的。原想著,說選了你家的姑娘做皇子妃,你會進宮來瞧瞧我。結果把老王妃給驚動了,你還是不肯來。你或是樂意,或是不樂意,進宮說句話的事,誰成想,你跟我這般生分起來。當年,我跟你母親比親姐妹還要親,自從你娘沒了,我有心接你進宮撫養,老王妃卻如何也不舍得。如今看見你,才恍然……你娘沒了這麼些年了,她也就你這一根獨苗……你娘的爵位你承襲了吧。聽說你爹找的那個嗣子也不是個靠得住的!既然娘家以後沒的靠,那就不去靠。回頭把挨著林家的宅子賜給你做郡主府,住的也寬敞些。”
孫氏應著,順勢就坐過去,“還得叫您為我操心。”
太後一臉慚愧,“老太妃的事……我這心裡一直過不去。當時是真沒想到,老人家的氣性那麼大。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說說,可你知道程氏那個人,回回我叫她幫我遞話,可沒一次給我遞到的。起初啊,我以為是你不願意來,跟我生疏了。是靜安告訴我說,你必不是這樣的人,中間許是有什麼誤會也不一定。這不,你早前都遞了牌子要進宮了,程氏昨兒進來還說,說你最近忙,怕是來不了。你聽聽!叫我生了這一場氣。”
關於老太妃的事,孫氏隻是笑笑,一字也不多說。倒是程氏,孫氏言語中有些刻薄,“廟學壞就壞在她這樣的人身上。”說著,她語氣一頓,“這次進宮,也有這個緣故在其中。”
嗯?
太後和貴妃就都不說話了,見孫氏麵色凝重,兩人就不由的正色起來。
孫氏就說起了林家的姑娘被人搶了婚事的事,“……二品官員嫡女,配四品官員嫡長子,這已然是下嫁。若不是疼女兒,想叫孩子嫁到夫家過的順心些,趙家可攀得上林家的女兒?這女子入了廟學,若隻是能帶著夫家平步青雲,這於廟學而言,是幸?還是不幸?在廟學受教的女子,秉承廟學之誌向者,也是這些女子。若隻是借助本身關係為其夫謀利益,那麼,大風來時,誰還能如當年一樣,誓死護廟學?”
林雨桐靜靜的坐在邊上,聽孫氏說話,也在注意著太後和貴妃的表情。有意思的是,孫氏這話一出,太後的眼神微閃,貴妃卻皺起了眉頭。
這兩人看似親密,像是一個陣營,可從骨子裡,並不是。
她一下一下轉動著手上的鐲子,就又坐在邊上擺弄太後桌上的佛手玩了。並沒有人管她,隻聽太後道:“選人選心,若心思偏了,怕也是天意如此。”
符合一個垂垂老朽說出的話,帶著幾分聽天由命的喪氣。
孫氏跟著就歎氣,“許是我也不年輕了,孩子們一大,我倒是越發的折騰不起來了。我今兒來,也著實是有件事,想求您幫忙的。”
“你這孩子,跟我說話,倒是用到了‘求’,可是稀罕。”
孫氏一臉的苦笑,“這些年,我也是任性。不過在林家,公婆疼愛,妯娌包容,就是下麵的子侄,也無有不尊著我的。說到底,是林家庇護了我。而今,家裡的事我斷斷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我那侄女,性情乖順,偏偏婚事驟生波折。因而,這婚事上,我求到您門上了。”
“這可稀罕。”貴妃這才接話,“你們家瞧上誰家的孩子了?”
孫氏就笑,“嵇康伯府,當年一門滅絕。隻餘一兩歲的孩子,這孩子如今也已經十七八歲了吧?”
貴妃眼睛一亮,“你倒是手快,這當真是個好親事。”
嵇康伯一脈,當年可是救過駕的。這孩子自幼養在宮中,十五歲之後才出府的。出府之後一直關門閉戶守孝,說是當年年幼,不懂孝道,如今要補上才是。於是,這幾年淡到京城幾乎要忘了這個人了。
如今這守孝可不馬上滿三年了嗎?婚事也該提了。
孫氏一點也沒避諱,“那孩子,這些年我們夫妻一直關注。當年嵇康伯世子與嘉錦關係莫逆,而今,隻剩這一根獨苗……”
太後就歎氣,“難得你們夫妻長情,故人都不曾忘記。也好,你回去先跟家裡去商議,我是知道你的,事情不辦妥當,嘴裡是一點口風都不會露。回去跟林家說,這事哀家作保。隻要他們瞧的上那孩子,這事就成。至於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