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的就是遇到宮變,不知道多少人的腦袋要往裡填。
鄭王妃看著兒子的胳膊,渾身哆嗦,然後直直的朝後倒去。
林雨桐三兩個健步過去,蹲在鄭王世子身邊,下針止住了朝外飆的血。鄭王先是擔心侄兒,再是擔心妹妹,可怎麼也沒想到,好好的,這把刀落在了他兒子的身上。
直到聽到林雨桐說‘命能保住’,鄭王才算是醒過神來了。他盯著妹妹,蹭的一下站起來,把脖子伸過去,“來!你對著我的脖子來呀!你舉著刀對著沒防備的孩子,你到底想乾什麼?不是想知道駙馬是怎麼死的嗎?我告訴你!駙馬是自殺!是自殺!是用自殺刺激你,叫你拿起手裡的刀,替他的朋友,他朋友的親人複仇的!他到死都在算計你!誰是你的親人,誰在利用,你分清楚了嗎?”
長公主拎著還在滴血的刀:“你說什麼?”
“你那駙馬,自己偷著學針灸之術,你不知道吧?”
不!駙馬不會!
“會!”鄭親王嗬嗬冷笑,“你以為的貼心丈夫,早就背你而去了。這些複仇的計劃,在心裡不知道藏了多久,籌備了多久。他死了,你瘋了,你把刀對準了你的親人!好好好!好樣的!不是要複仇嗎?殺我呀!殺了我你的仇就報了!”
長公主眼珠子都是紅的,林雨桐微微皺眉,之前她是不是服用過無憂丸了。
這藥若是過量,就叫人亢奮。
她舉著刀,手卻不停的顫抖,對著鄭王,這一刀砍不下去。她赤紅著眼睛,帶著幾分迷茫,然後桀桀而笑,“那我錯了嗎?駙馬為何會複仇?”她指著坐在上首的北燕帝,“你問問他,他當年為何要做出有負恩人的事。當年,是因為我,駙馬才拉著那麼些人扶持大哥登基,可結果呢?容不下這些功臣就罷了,為何要牽扯彆人的妻兒老小!為何?!駙馬的性情如何你們知道,他外柔內剛,嫉惡如仇,如何見得這樣的事?你們叫他如何麵對故人?你們若是肯給他一個公道,給死去的那麼些人一個公道,駙馬又何至於自己把自己逼到了絕路上。”
鄭王看著長公主,嘴角翕動卻沒說出一句話來。最終隻頹然轉身,什麼話也沒說,直接過去,蹲在了王妃和世子身邊。
楊氏緩緩站起來,看這長公主,“不是想知道為何會誅殺功臣嗎?我來告訴你。”
“楊氏!”北燕帝目光如刀,刮在楊氏身上。
楊氏嗬嗬隻笑,“不說不行呀陛下,這次她自己拿刀對準了大皇子,誤傷了世子。那下一次,她若不親自動手,那要誰的腦袋豈不是輕而易舉。有些事,說清楚說明白,長公主會理解的。”
長公主看這楊氏,提刀指向永安,“說!”
永安都快嚇的暈死過去了,不停往毅國公府那一邊靠。
楊氏不看女兒,隻抬眼看向遠處,“長公主可知道歸雲。”
知道!自然知道!
楊氏點頭,“在場的,年紀大些的,都知道歸雲。知道歸雲貌美,知道歸雲才情卓然,還知道歸雲在功成名就之後翩然而走,逍遙於江湖……當然了,所謂的翩然而去,逍遙於江湖,不過是大家的猜測而已。在大家看來,那般女子,隻有泛舟湖上,夜半高歌,無拘無束,才配得上她。可你們不知道的是,歸雲遠走,是迫不得已!”她回身,看向坐在上麵的帝王,“這個大家一心輔佐登基的帝王,在慶功宴之後,把那位功臣給糟|蹋了……”
啊!
孫氏緩緩的閉上眼睛,眼淚唰的一下流了下來。這也是她們最近才知道的。
廟學推崇的,女子可立世,女子可為官……可結果呢?結果帝王都是那般對待肱股的,還能指望什麼。
這話一出,上下皆驚!
皇後甚至都在顫抖,她顯然並不知道這事。
楊氏嗬嗬冷笑,“這樣的事當時若是說出來,得是多大的笑話和諷刺。歸雲怕好容易安定的局勢再次波瀾,怕廟學跟朝廷衝突再起,她選擇忍了。她把這實情隱下,誰也沒說,遠走他鄉!可事有不湊巧,歸雲走後不久,發現有了身孕……”說著,楊氏就看向長公主,“有人偽造駙馬書信給歸雲的時候,歸雲正身懷六甲。之後不久,歸雲產下一子,有人抱走了孩子,脅迫歸雲去了北狄。不僅以歸雲昔年那麼些摯友為要挾,更是以歸雲所生之子為要挾。許是那個男人得到了想要的,許是那個男人覺得留不住這個女人,他不再強求了。他開始想著怎麼做個皇帝,怎麼維護他的皇權。他許是愛歸雲,但他更怕歸雲。歸雲知道他最汙穢不堪的一麵,歸雲能牽動那麼些一心扶持他的人。他怕歸雲把這些泄出去,那他就徹底失去了根基,他怕能扶起他的人,再返回來拉他下來。於是,但凡可能會知道這些事的,他一個都不敢放過。”
說著,她抬手擊掌三下,正中間的一塊地板滑開,從裡麵走出兩個女子來。
前者有些年歲,但雲鬢烏發,麵龐美顏,氣質卓然,這該就是歸雲。
歸雲上來,沒看坐在上首的皇上和皇後,隻看向滾的一身散亂的大皇子,“你……長的還是像他多些。”說不出的悵然和失落。
林雨桐愕然,大皇子是歸雲生的?!
怪不得皇後的態度總覺得奇怪,她便是不知道這個孩子是誰生的,但肯定也知道,這個不是她的那個。
問題是她的孩子呢?
歸雲這才看向皇後,將身後跟著的姑娘往前送了送,“這孩子跟著我受苦了!”
皇後隻覺得自己喘不上氣來,“我生下的是公主?”
“當年,他要跟北狄結盟,北狄唯一的條件就是我。他先是要挾我去了北狄,後來又怕我在北狄做大,壞了他的事,又打發了使者跟我結盟。你的女兒,我的兒子,互換為質。我若壞他的事,毀他的名,我兒子就活不成了。反之,他若對我兒子不好,沒有妥善安置,那麼他的嫡公主在我手裡,我隨時都有籌碼,那是當年他帝位不穩時候的事了。後來,他也忘了,我也忘了,日子就這麼過著。他作為爹,未必記掛女兒,可我作為母親,總少不得要問問孩子。但凡有機會,我還是要問的。大駙馬就是那個時候發現了端倪,我倆才有了聯係。若隻是我跟這個男人的這些事,不提也罷。可當年一起的那麼多人跟他們的家眷都沒了,此時說起來,皆因我而起,我無法置之不理。於是,我回來了。”說著,她憐惜的摸了摸身邊女孩的頭,“這孩子,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跟著我顛沛流離,不容易。”
皇後氣血翻湧,頓時頭暈眼花,“不是的!不是的!”一定不是這樣的!哪裡弄錯了?一定是哪裡弄錯了?!她看向身邊人,拽著他的袖子,“你告訴我,這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北燕帝平靜無波,“這個女人在北狄呆了十多年,如今心向著誰,可不好說。不過是空口白話的汙蔑,誰又能當真?”
這話才落下,遠遠的就看見有一路人馬大踏步的朝觀星樓而來。近了!近了!更近了!林雨桐睜大了眼睛――毅國公!
毅國公一身甲胄大踏步而來,人沒到,賀喜聲一聲接著一聲傳來,“皇上大喜――皇上大喜――西北軍攻占北狄都城,俘獲北狄皇室一百二十三人……”
北燕帝蹭的一下站起身來,“什麼?”
“北狄滅國了!”
歸雲朗聲大笑,風吹起她的裙擺,越發顯得人飛揚:“我在北狄十數年,心向著誰的?堂堂的皇帝陛下,如今,你可看清楚了?!我歸雲走時,**失子。我歸雲歸來,滅一國而儘忠。我歸雲的心向著誰?哈哈!讓天下人看看,我歸雲的心到底向著誰!”她走過去,把怔愣的大皇子扶起來,看著眾人,朗聲道,“我生在北燕,長在北燕,我為北燕儘忠了!我問心無愧!今兒來,一則是歸還公主,二則,接回我兒母子團聚。北燕如何,我無心去管,但北狄無主,那便是我們母子的天下。從今往後,不管北燕是否為北燕,我們母子皆稱臣,願為藩王世代鎮守異族。願追隨我兒者,隻管往北去便是了。廟學不僅是北燕的廟學,還該是天下之廟學。”
說完,對著孫氏和林嘉錦連同楊氏,拱手抱拳,“那咱們,後會有期!”
不給大皇子任何反應的時候,歸雲拉著大皇子大踏步離去。大皇子回頭看著璀璨的觀星樓,想喊什麼,終究是沒能喊出來。
歸雲拉著他,“我是你的母親,不管你認不認我,我都是。北燕的情況如何,你也看到了。你留在北燕,未必最終能輪到你。可北狄不同,在那裡,我們可以打造另一個北燕,你若不舍,從此將北狄更名為大燕國便是。”
人走了,話好似還在耳邊,隨風帶了來。
皇後起身,想抓住什麼,最終什麼也沒抓住。她回過頭來,對上黑漆漆的一雙眼睛,她才要伸出手,卻見這姑娘嗤笑一聲,非常粗魯的推開她席地而坐,不管是誰桌上的東西,抓了就往嘴裡塞。然後吊著眉毛咧著嘴,斜眼看長公主,“殺啊!殺乾淨了,皇位該你坐了。”
長公主手裡的刀哐當掉下,她揉了揉額頭,像是沒從這一撥一撥的事中緩過來似得。
就聽這位純野生的,突然冒出來的公主嗬嗬的笑:“蠢貨!從一開始,你們所有的人都入套了還不自知。想要那把椅子,也得看人家答應不答應。這麼些人黑衣人,是什麼?雲影衛嗎?雲影衛曆經兩朝不露麵,組織還這麼嚴明,你真當人家沒主兒的呀?給你用一下嚇嚇人,你真當你是主子了?可笑不可笑?要不,你試試,試試叫這些人聽你的,殺個人試試看?!”
長公主驀然變色,驚慌失措的四處看。
這野生公主腳在地上跺了跺,“還不出來嗎?再不出來我可就忍不住把你們給挖出來了!”她說著,野蠻的抓著一隻燒雞在啃,滿臉都油汪汪的。
說實話,當時聽這個幽雲山莊的時候,她覺得那是特彆悲情的兩個女子。可這兩人一現身,怎麼這麼一個調調。
果然,再鑽出來的就是謝流雲。
好似謝流雲也拿這孩子特彆沒法子,上來之後隻抬手摸了摸她的頭,說了一句:“淘氣!”
然後才笑了,沒看北燕帝,而是看向鄭王:“北狄正亂,歸雲需要幫手。回頭,你們去那邊給那邊給歸雲和大皇子搭把手,如何?”
鄭王一愣,然後看向坐在上首的皇帝,這才跟謝流雲道:“先生,您這是要……”
“我自己的學生,不是不得已,我不會下手廢了他。”謝流雲搖頭,“他太令我失望了。那麼些年,我避居廟裡,從不曾反抗。不是我沒能力,不是我怕了他,隻是因為我覺得品行上的瑕疵在一個帝王身上,隻是小瑕疵。小瑕疵可以容忍,隻要能做好一個帝王的本分,他是不是個好人,是不是知恩圖報,其實最是無關緊要。可結果呢,我退避三舍之後,他成就了一個好的帝王了嗎?沒有!早前,我若好端端的廢了他,你們必然說我謝流雲睚眥必報,禍亂朝綱。那段時間,我也在想,咱們這北燕將來究竟該何去何從?!就在這個時候,歸雲找我。沒想到吧,一個那樣被當做物件一件擺弄的女人,這些年裡,一個人身陷狼窩,可還謀得了一國。這對北燕是極好的機會!這件事,我跟皇帝提過,除了沒把歸雲說出來,其他的都說了,告訴他,這個機會稍縱即逝。可皇帝並沒有把我這話放在心裡……於是,我動用了先帝給的小印,征調了毅國公。北狄一直是盤踞在西北一線的勁敵,滅其國這種機會怎可放過?這事不管皇帝答應不答應,都得做,且得高度機密。於是,我、歸雲、毅國公,當然,還有雲影衛的主人,我們四人商議,誰也沒有驚動的,抬手就滅了北狄。按說,這是潑天大功,可卻也算是抗旨不尊,若是今兒不廢了他,我如何麵對那些在邊關出生入死,將來還可能被清算的將士。因此,今兒,我要廢帝!”
這話一出,眾人連呼吸都快停了。
鄭王就像是看見了當年,謝流雲擋在了大哥麵前,麵對滿朝大臣,擲地有聲的扔下一句:今兒,我要立他為帝。
能扶你上,也能推你下,這便是當年被先帝所倚重的謝流雲。
謝流雲當年也是年輕貌美,可先帝敬她如師,待她如國士。便是最後冊封她為皇後,卻也不曾有絲毫輕薄之舉。觀歸雲之能,比之謝流雲如何?不遑多讓吧!當年,若是大哥待歸雲如當年先帝待謝流雲,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謝流雲說,要廢了帝,又說,要送自己一家子去北狄幫歸雲。那麼,這要立誰為帝?
二皇子?
謝流雲臉上的表情淡然,“國賴長君,二皇子年幼,入了廟學……”
永安麵上一喜,難道是立我?可隨即往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嫡公主身上瞟了一眼,她心裡一沉,隻怕輪不到自己。
歸雲那個女人算計的也太狠了,叫大皇子掌控北狄,回頭又把養女送來搶北燕的帝位,這個女人算計心可真重。
她急切的等著謝流雲說話,可謝流雲卻看向北燕帝,“你說說,誰合適?”
北燕帝看向謝流雲,“先生,您就這麼篤定,事能成?”
謝流雲搖頭失笑,“遠在千裡之外的北狄都算計到咱們的兜裡了,燕京城這麼大點的事,你還怕我算計不到?”
北燕帝臉上露出幾分恍然之色:“從一開始,您就在算計。早前,廟學那些進退失據,左右搖擺,都是先生在布局。您在麻痹我,你叫我圍著廟學這點事轉圈圈的時候,暗地裡,你跟歸雲已經有了默契。”
謝流雲點頭,“還不算糊塗,可算是看明白了。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前怕狼後怕虎的,不知道該乾什麼。”
北燕帝無話可說,“先生都這麼說了,那就是您早有主意。既然有主意,又何必問我?”
謝流雲點點頭,看向毅國公,“今兒,我天廟為天下擇主。毅國公,你以為如何?”
林雨桐心中一跳,跟四爺對視了一眼,事越發不對了!
這不是要逼皇帝退位,這分明就是要改朝換代!
林雨桐心裡算計了一遍,參與今日這場宮變的有四方勢力。
其一:歸雲。歸雲從中得利了,她在北燕的幫助下順利的拿下了北狄,並接走了她的兒子。且跟北燕有協議了,願意稱臣,為之後北狄的發展爭取了最大的空間。她拿到了其中屬於她的所有的利益。
其二,謝流雲。謝流雲說了,今兒,天廟為天下擇主。之前隻有天廟為天下選才之說,從沒有什麼擇主。一旦能擇主,這權利得有多大,地位得有多超然。她把天廟推到了另一個高峰。這也是她從中得到的利益。
其三,毅國公。出兵出人,冒著抄家滅族的風險乾了這麼一票,他也該瓜分利益才是。那麼,他的訴求是什麼呢?
思來想去,毅國公的要求應該隻有一個,那就是――這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