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水, 沒姓, 長生久的行道者樊歸一將他送來的時候,他身上乾乾淨淨, 連個信物也沒有。
大概是個旁人家養不起了的孩子,魔界之後, 這樣的孩子不在少數, 也有凡人是怕自己魔氣入體, 生出來的孩子是個怪胎, 便偷偷將孩子扔了。
在小水的眼裡,味館就是他的家, 所有人都對他極好,師父駱秋娘是他的親娘, 師姐幽歡歡也是他的親姐,一眾師門長輩自不用說, 師門中無人不敬奉的宋道祖也是他眼中的神。
無人可辱。
“你叫小水啊,看著年紀不大啊,是誰的徒弟?”剛剛大言不慚的那食修問他。
“我師尊是臨照味館主事駱秋娘。”小水的臉有些圓, 看著十分年輕, 甚至有點稚氣, 一雙眼睛略圓, 還有些無辜樣子, 此刻他垂眉低眼,手中拿著那柄細長的魚刀,卻已讓人感覺到了肅然之色。
“還不知道, 道友如何稱呼?”
“我呀?我姓蘇,叫蘇……玉回。”
“蘇前輩。”
“嘿嘿,客氣客氣。”
一旁老驢搓了搓臉,對旁邊的柳廚子道:“老柳,你有沒有覺得,這位看著小水師傅的時候,笑起來……怪惡心的。”
柳廚子正盯著想看蘇玉回是怎麼做菜的,就隨便支吾了一聲。
隻有老驢眯著眼睛,若有所思。
她從前舊傷極多,早就傷了根基,靠著靈食滋養才續命至今,勉強是築基後期的修為,金丹是想都不用想的了。
這些年來,她所做之事就是幫著劉迷在遠島經營著味館,忙起來的時候自然是極忙的,可閒下來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每到這時候,就總有後輩圍過來,要聽她講當年“宋道祖一人力挑流月城,落月宗裡爭道統”的舊事。
有句話,老驢曾經說過很多遍。
“咱們道祖啊,看著是吊兒郎當的樣子,真正做起事來,那脊梁從來是直的。”
這位蘇道友,脊梁挺直啊。
小水所做的菜是他最拿手的“千絲魚羹”,極好的雲淵白魚配著被人從蒼梧跨海送來的墨玉菇和特製的火腿絲,放在用六十年左右的穿雲雞熬成的湯裡。
隻看小水的選材,自稱“蘇玉回”的女修士就知道他所擅長是烹湯和刀工。
看著雲淵白魚在半空中被小水快刀削了肉絲下來,絲絲縷縷像夜裡漸漸沉下來的霧氣。
“蘇玉回”看得目不轉睛。
柳廚子等了又等,終於忍不住出聲道:“蘇道友,您怎麼還不做啊?還是您缺了什麼食材?”
“我再等等。”
等什麼?
“蘇玉回”站在原地,手中空空如也,隻抱著手臂笑。
自從看見了小水,她的笑仿佛就沒停過。
“師父,我們能一直走下去,看著這個世道變得不一樣,對吧。”
對,你看,你現在就是活在了一個不一樣的世道裡,隻是過去的那些,你都不記得了。
女子看著小水凝神烹湯的樣子,笑得更開心了。
暮色四合,光聞著氣味不少人就知道,小水那一鍋細細燉出的雞湯就要成了。
天上有倦鳥歸巢,海上又起了濃霧,一直靜立不動的“蘇玉回”終於動了,她手指一點,一大團霧氣自海上來,越來越凝實地入了她的掌握之中。
“你要做湯,那我也做湯吧。”
以一團海霧成湯?這是什麼做法?
那團霧比人的頭大兩圈兒,仿佛下一瞬就會凝成了一團水,卻沒有,仍是極白的一團海霧。
隻有這一團霧,如何能成菜呢?
知道今天又有人來味館挑戰,還意在讓遠島拆了宋道祖的石像,不少凡人和修士都圍了過來,看著這個女子兩手空空地做菜。
在蘇玉回的手上,那團霧氣顛來倒去,偶爾一轉,便有水花飛出,仿佛有什麼東西被轉了出來。
雲淵白魚的肉吃起來極為細嫩,卻也是極難熟的,旁人的做法是用大鍋蒸上幾個時辰,小水這般切成細絲之後,卻可先將之在鍋裡蒸上片刻,再用滾沸的雞湯一遍遍淋上去,使其在熟的同時吸納一些雞湯的鮮香氣。終於,魚肉成熟,小水手中漏勺一翻,將魚肉下入了滾沸的鍋裡,另加切成細絲的墨玉菇和火腿絲。
他的表情極為專注,是淨煞一脈食修做飯時候該有的樣子。
隻看了一眼小水,柳廚子便對老驢說:“小水師傅的本事見長啊。”
幽歡歡和小水,是駱秋娘最有名的兩位弟子,幽歡歡的舌頭極為敏銳,做菜以鮮巧著稱,火候少,調味妙。跟自己的大師姐比起來,小水的天賦稍差,可他勤懇用功,不厭其煩,腦子又靈,極擅長做工夫菜,像這道“千絲魚羹”就是他自己改良了食材和手法。
“是,小水師傅是厲害,這位蘇道友的門道,你看明白了沒有?”老驢問柳廚子。
“沒有。”
他身後一排味館的食修也跟著搖頭。
在場沒有人知道那位蘇道友想要乾什麼。
隻見那女子慢慢轉頭,視線落向了一旁的蓮池。
蓮池裡種了些白夜睡蓮,現下是到了開的時候。
蘇玉回手中的霧氣終於離了她的手,飄飄搖搖,往那蓮池裡去了。
霧氣包裹著一朵睡蓮,白色的霧中漸漸多了些淺淺的紫色,正是那蓮的顏色,待這團霧氣飄搖向另一朵睡蓮的時候,人們才驚詫至極地發現那朵白中帶紫的蓮花已經消失不見。
一朵蓮花,又一朵蓮花……兜兜轉轉,那團霧的顏色裡多了紫、白、粉和一點殷紅,要不是那些蓮花消失不見得極為詭異,人們還會稱道這霧頗為好看。
總共六朵蓮花不見之後,那霧又轉著圈兒回到了蘇玉回的手上。
此時,小水正在調製好的蛋液下到鍋裡。
蘇玉回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手中的那團霧在瞬間成了一團姹紫嫣紅的冰沙。
“我做好了。”她說。
這、這怎麼就做好了?
圍觀眾人一副茫然樣子,看著那冰沙球球仍然在那兒轉個不停,不像是冰,更像是什麼靈物,美是極美的,就不知道味道又如何。
她好了,小水的湯羹也好了,澄澈至極的雞湯裡,一切飄忽如水中影,亦是世上極鮮味道。
“小水道友,你要不要嘗嘗我做的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