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師!您說要讓所有人都用上我們做的東西?我、我不懂。”
當了幾十年的王儲, 又即將繼位成為女王, 麵對宋丸子的時候, 她還一如當年被從人麵鴞嘴下救出來的女孩兒, 有什麼就說什麼。
呦坐在她的旁邊,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顆炸肉丸,塞到了荔的懷裡, 荔說完了自己的疑問,“啊嗚”咬了一大口。
宋丸子打了個哈欠,此時已經是深夜,她帶著傷忙了著許多日,實在有些累了。
呦攤開兩條小粗腿坐在荔的身邊, “吧嗒”了一下嘴,慢慢悠悠地說:
“都用我們做的東西,就都、都和我們做生意。”
這個, 荔當然知道,數十年前, 就在宋丸子離開玄泱界不久,就有一個叫陳硯的煉器師來了南洲, 他到焦俁國問似馨姑娘的往事,作為交換,他留下了一本煉器的手劄。
單說煉器手法的精妙, 隻有金丹修為卻被稱之為大師的陳硯是整個玄泱界都數得上的天才,從他的手劄裡,焦俁國的匠師們又有了新的延伸和發現……隨著技術越來越發展, 荔自己也動了跟修士做生意的心思。
低階修士從來日子過得艱難,能讓他們好過一點兒的器具既能換來靈石,又不惹眼,焦俁本國還能趁機清理一下低端的庫存。
可即使是這般小心的想法,荔都麵臨了巨大的阻力——懷璧其罪的道理,沒有人比焦俁小人更懂。
宋丸子的野心,把自以為激進的荔嚇到了。
“做生意就讓王海生他們出麵,你們隻管做就好,也不用怕,有他們在,玄泱界的修士們不敢動你們。”宋丸子懶懶地說道,仿佛這事兒實在是再平常不過了。
宋師這般輕描淡寫,荔剛剛差點跳出來的小心臟被平複了不少,可她仍有些猶疑:
“他們會買麼?”
“你是對你們自己人的手藝沒信心麼?那些人罵侉人罵了幾萬年,侉人拿出了靈木靈草和他們做生意,你看誰把好東西往外推過?”
眼睛轉了轉,荔又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要是真的讓整個玄泱界甚至彆的小世界的人都用他們焦俁做的靈石器具,他們就有足夠的靈石修建高大的牆、打造更龐大的工場……甚至,可以反過來雇傭修士為他們所用。
這不是他們千萬年來一直期望的麼?
不用打仗、不用流血,就能得到他們甚至不敢提在嘴邊的東西。
“吃肉。”呦拍了拍荔的肩膀。
“啊嗚!真好吃。”
荔的笑呀,那顆大肉丸子都擋不住呢。
吃飽喝足,兩個小家夥躺在一片青蘭葉上睡了過去。
他們睡了,宋丸子卻沒睡,隨手一點,一個星陣出現,把兩個小家夥給護了起來。
腳輕輕地踩著草上,細瘦的手抬起橫生的樹枝,仿佛永遠長不大的少年探頭看向宋丸子。
“這麼晚了,還要夜宵麼?”
宋丸子笑著問道。
陸六六看著宋丸子,搖了搖頭。
劉迷很討厭陸六六這個排名第六百六十六號師弟,她曾經說過,陸六六的那雙眼睛,總會讓她想起她特彆討厭的一個人,可就算這麼說著,陸六六想要吃她這個二師姐親手做的烤魚,提個五六次,也能吃上一次。
要是她看見現在的陸六六,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給他做一次烤魚了。
因為現在的他,跟劉迷討厭的人,真是太像了,相像到就是一個人。
“你要對付的是天道。”陸六六說,“從前你在無爭界是用食修之法替代丹藥,就搞得天下無人不吃飯,天下無人不做飯,現在你幫助這些小人,是要讓玄泱界的凡人重焦俁之技,問道難,學技易,世人無心問道長生,可斷新晉修士之根基,非修士則不受心魔之苦……如此千百年,玄泱界天道自然衰微。水滴石穿之法,在你手中,實在令人心驚。”
宋丸子的臉上笑容不變,既不說他說的對,也不反駁,隻是一雙眼睛看向他:
“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陸六六歪著頭說:“舊事早忘了個乾淨,心上不過一日三餐,難得自在逍遙。”
宋丸子點了點頭:“這樣就好。”
陸六六也點了點頭:“對,這樣就好。”
一時間靜默下來,隻聽見幾聲蟲鳴在草叢間互相唱和。
“其實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江萬樓意圖將魔氣困在雲淵深處,凝成魔界,那魔界在玄泱也有入口,你可用大祭之法從玄泱界引天道到入口處,提前準備好十件大逆之物,比如那些從玄泱跑來的鬼兵中就有玄泱界大逆之人……佐以秘法,就能將玄泱界天道困在魔界之中,你有立道功德,隻要有無爭界的天道庇護,便無人能奈何了你。”
將話一股腦說完,陸六六自己先笑了:“我明知道,你不會用這法,卻還是想來告訴你。”
也許隻是心中一點點的執念,他想知道,失了愛人與摯友,對天道恨之入骨的宋丸子,除了逆天之外再無路可走的宋丸子,到底會不會走上當年落月宗走過的舊路——用包括江萬樓在內的十件大逆之物鎮壓天道、竊取道統,再在其後的千年中惶惶難安,最終煙消雲散。
其實答案一直在他的心裡。
宋丸子之所以是宋丸子,是因為有些事情,她永遠都不會做。
所以道統之爭,她贏得徹徹底底。
“吃夜宵嗎?”聽見宋丸子又問了一遍,陸六六又笑了,這次他笑得很陸六六了,“吃呀,師父。”
想吃夜宵也簡單,羊肉切了片在湯裡滾熟了,煮好的米粉放在碗裡,碼肉、撒芫荽蔥花、最後澆上滾湯,就是能驅寒氣、慰腸胃的一碗宵夜了。
明月朗朗,人吃夜宵。
前塵舊事,就在熱湯裡一起衝入肚腸。
吃完了羊肉粉,陸六六慢慢站起身,對宋丸子點了點頭便離開了,他身體先天孱弱、體修的修為低微,隨著年紀漸長,還有了跛足的毛病,搖晃著身體,回了不遠處的臨照城。
宋丸子倚在她徒弟張羅的藤榻上,看著天上的星鬥。
“兩百年……我兩百年不出手,著急的可不是我。”
凡人可以使用靈石中的力量,低階修士對凡人的優勢會被削弱到極點,同時,修士處境艱難……到時候又會發生什麼呢?這可不是水滴石穿那麼簡單。
慢慢閉上眼睛,宋丸子想起了長柒長老。
“活人法、活人法……其實,就是人啊。”
端著多做的那一碗羊肉粉,宋丸子輕聲說道:
“是吧?”
無爭界的天道又悄然降臨在了粗瓷大碗之中。
“聽著我和彆人一起嘀咕天道,你倒是很淡定呀?其實我一直挺奇怪的,雖然說我當時用來換他們輪回的功德確實不少,可你怎麼連自己的仇人都保下來了?”
湯裡的鮮香氣仿佛一下子被凍住了,再也不露分毫,宋丸子感覺到自己的肩上突然一沉。
“氣運、靈火……”
天道還挺委屈,大概真的不想讓當年封禁自己的主謀好好活著,可當時的明宵身上有宋丸子機緣巧合放進去的九鳳砂,又因為恰好被埋在了棲鳳山靈火奔襲東海幫宋丸子烹海煉魔的路上,二者相合,才有了他的“起死回生”。
“哦。”
棲鳳山的火靈是當年那位神重新打造的,和此界天道的淵源極深,說不定裡麵還有點麵子情兒呢。
宋丸子躺在榻上伸了個懶腰,舒舒服服地問:
“其實我一直想知道,你這個天道為什麼會有‘死者無功,逃者無德’的鐵條啊?”
在生死簿裡知道了滄瀾界是為了什麼而被打造出來的,宋丸子已經完全明白那個“一界隻能五個元嬰的天道規則”就是承襲自當年的那場同歸於儘,死了的神,她的意誌還在影響她呆過的世界。
天道似乎呆了呆,才回答宋丸子:
“有位大能,不過離開數日,摯友彆被被屠戮,她很後悔自己不在,亦不想,再受此界因果。”
她自覺大戰之時自己身在異界是“逃者”,後來又心存必死之心,本來她為了給那些紅發靈族報仇,是會再跟此界有因果糾纏的,這樣死了就沒了。
“可諸神也已經離開各界十數萬年。”
宋丸子覺得這個規矩大概可以改一改了,畢竟無爭界現在也沒有了魔氣倒灌之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