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黎估測了一個安全的不會被拍骨折的範圍，伸出了手，輕輕搭在他肩膀上。
濕漉漉的小孩子抬頭了，一雙同樣淋濕的，眼尾暈紅的眼睛帶著驚魂未定的恐慌看著她。
他咬緊了唇，像是看到了最可怕怪獸的幼童。
這過分的恐懼衝散了洛黎對他體型的忌憚，甚至讓她險些沒憋住笑。
洛黎不知道他是否能夠聽懂，隻是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用肢體語言表達，指了指自己又揮了揮手：“不是我。”
又指向窗外，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是外麵。”
美人魚呆呆地望著她，竟然忘記了哭泣。還沒徹底乾掉的眼淚順著臉頰滾落，咕嘟一聲落進水裡，砸在洛黎的腳背上。
奇異的觸感讓洛黎低下頭去看。
隻見透著猩紅的水波中，自自己腳背滾落的，正是一顆圓潤的......珍珠？
洛黎無言，有些複雜地俯身，將珍珠從水裡撈出來。
她有些懷疑人生——落淚成珠，這還真是一條傳統的美人魚。
雖然她是天師，但是也沒見過人魚，更沒有和異物種相處的經驗。
洛黎伸出手，小美人魚往後一縮，緊緊閉上眼睛。
他竟然覺得她會打他？洛黎又好笑又覺得他可憐兮兮的。
半天沒有感覺到痛苦的小美人魚，悄悄掀開左眼，瞅見洛黎看見了，又連忙閉上，最後才是試探性地一點點睜開眼睛。
洛黎並沒有打他，眼前，她嫩白的手掌上，是一顆珍珠。
她說：“還給你。”是你的。
他像是隻貓似的，迅速打量她一眼，伸出手，將她掌心裡的珍珠迅速拍走，攥在掌心裡，潛在水中，隻露出一雙眼睛和一個頭頂戒備地望著她。
這讓洛黎想起那種乖巧漂亮的布偶貓。
她的
聲音本來就溫柔，此時放軟了，聽上去更安撫人：“彆怕，我不會傷害你。”
小美人魚明顯還是不信，他遊遠了一點，隻是一雙漂亮的眼睛還落在她身上，很有些你不走我就不閉眼的架勢。
黑色卷發的少女有些無奈地直起身來，翻出了浴缸。水裡的小美人魚還凝望著她，甚至呲了下牙。美人呲牙，不妨礙美觀，甚至顯得有幾分幼稚可愛。
洛黎本來亂成一團的腦子，因為他的小動作反而平靜下來了——他不過是個孩子。
小美人魚看上去鬆了口氣，現在在水裡吐泡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看來今晚是不會讓她幫忙包紮的了。洛黎伸手拔掉了浴缸的塞子，水位迅速下降。
“小孩子”臉色一白，徒勞地張嘴，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又咬緊了唇。
洛黎一開始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直到水位下降到他的腰，洛黎才發現他過分的不安。他戒備的眼睛又紅了，看上去生無可戀一般絕望。
洛黎這才恍然大悟，連忙道：“我隻是換換水，彆怕。”剛才水裡全是血。
不過看上去這小美人魚並沒有聽懂，片刻之間，浴缸底部就鋪上一層小珍珠。
洛黎：......
她有些頭疼，隨後打開了水龍頭。一邊倒水，一邊放水。為了防止下水道堵住，她伸手下去撈珍珠。
突然，麵前出現一隻骨節分明的少年的手。
他掌心裡全是珍珠。他虔誠地捧著，滿臉寫滿了求生欲“不要殺我”。
洛黎看著他的眼睛，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傻瓜以為她想要珍珠，覺得珍珠可以換來水。
洛黎搖了搖頭：“不用，我會給你水的。”她又不是變態，抓來小孩子專門殺掉。
然而見她不收，小傻瓜顯然覺得自己死定了，眼圈又紅了。
洛黎頭疼：“......好吧好吧。”
看著洛黎拿走了珍珠，小傻瓜又遊開了，坐在浴缸裡，露出水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她。
水換完了一波。
洛黎察覺到這小傻瓜的恢複能力很好，現在已經不再流血之後，便打開門走了出去，正要關上門，又聽見水花聲一響，回過頭對上一雙焦急的眼睛，眼睛裡寫著“不要關門”。
小傻瓜的整個肩膀
都露出了水麵。
洛黎：“......好吧好吧。”
小孩子沉入水底，再度隻露出一雙眼睛無辜又戒備地看著她。
洛黎想了想，走了回來，在他身側放下一個小鈴鐺。
她示範了一下，搖了搖鈴鐺。
“如果有事，就用這個叫我。”
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他隻是默默看著她。
這讓洛黎不禁想到，這樣一個膽小的“小孩子”，真的會殺人嗎？或者，真的會殺了她嗎？
係統聽見她內心的聲音，再度難得說了一句：“人之初，性本善，隻要宿主您好好教育他，他自然不會成為壞蛋。”
洛黎轉身出了門，當她下一次路過浴室門口的時候，看見放在浴缸邊的鈴鐺已經不見了。
而他像任何最無邪純真的一條小魚，平躺在水裡，已經睡著了。
她看見水裡還有淡淡的一點血痕。
洛黎想了想，到底還是在浴室裡打了個地鋪睡下了——膽子這麼小，還是陪著好了。
外頭的電閃雷鳴不知何時已經停下。
沉睡的少女的臉頰旁，落下淡金色的長發。隨後是一根好奇的手指，戳了戳她柔軟的臉。
他趴在浴缸邊，望著睡著的她的臉。
隨後又是一戳——少女發出一聲不滿的嚶嚀，那手指猛地一收，水麵上便隻剩下一串漣漪。
半晌，沒有動靜。
他再探出頭，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
少女依舊熟睡著，他這才放下心來，再度趴在浴缸邊。
隨後無聲地重複。
洛，黎。
他緊緊握住掌心裡的小鈴鐺，在水中無聲地搖了搖。
他的唇角微微一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