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高三,顧嶼深還在持續性地遭受來自顧孟靳的家庭暴力嗎?
“嗯,在你出國前那段時間。”
顧嶼深垂眼看她,黑睫在顫,臉上卻沒有更多的受傷情緒,“那段時間的我實在太糟糕了,所以……對不起滋滋。”
其實顧嶼深長大些後就幾乎和顧孟靳很少再有接觸。
他生意越做越大,也越來越忙,兩人能夠見麵的時間也少了。
直到後來顧嶼深忽然發現顧孟靳新找了一個女朋友,正準備領證結婚。
那個女人很年輕,甚至比顧嶼深都沒有大幾歲,名牌大學剛畢業,很漂亮,出生在普通家庭,一切一切都讓他想起他的媽媽。
甚至和張曉淳還有三分像。
他並不恨這個或許會成為他“繼母”的女人。
他隻是覺得悲哀。
或許多年過後,這個女人就會成為下一個張曉淳。
失去自我,成為一個隻會圍著丈夫轉的歇斯底裡的瘋女人。
顧嶼深不想再看到下一個悲劇了。
他去找了那個女人,跟她說了一切,包括顧孟靳的暴力傾向,和自己身上的傷疤。
他丟掉自尊挽救了一個本該閃閃發光的女人的未來。
而換來的是暴怒的顧孟靳。
那天的顧嶼深剛剛從外界流言中得知南知家道中落的消息,他剛準備出門去找她,卻迎麵遇上了顧孟靳。
他當然不會站著由著顧孟靳打。
但顧嶼深尚且還是個理智尚存的“人”,不會去做脫離道德底線的那些徹底沒有理智的事。
但顧孟靳會。
他在盛怒之下是完全沒有理智的,完全成為一頭被憤怒衝昏頭腦的野獸。
他衝進那間空落多年的廚房,從刀架裡抽出一把水果刀,滿心滿眼都是要給這個不服管教的兒子一點實質性的教訓看看。
當時出了好多血。
顧孟靳就拿著沾了血的水果刀站在他眼前,他似乎也在鮮血中重新恢複了理智,丟了刀,嘴裡罵著,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那個家。
而那個畫麵在那一刻深深刻在顧嶼深腦海中,無聲的,但格外鮮活,永遠揮之不去。
後來顧嶼深在家裡自己簡單包紮後去了醫院,幸好傷口沒有感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
張曉淳和顧孟靳結婚時一定想不到未來有一天會是這樣的局麵。
顧嶼深的到來似乎成了這個家庭的轉折點,徹底走向下坡路。
象征著他們從前甜蜜時光的顧嘉遠早已經去世,顧嶼深的到來似乎從一開始就背負著罪名、帶來對張曉淳來說更深重的束縛和災難。
張曉淳在生命的最後還是在恨無辜的顧嶼深,恨他的到來帶走了自己心愛的孩子。
而活著的顧孟靳也從來沒有愛過他。
反倒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折磨他,將少年的傲骨一次次打碎折斷。
關於過去那些細節顧嶼深並沒有全部告訴南知。
他隻簡單交代了肩上傷疤的來源,便不再多說了。
可南知卻在這簡單的話語中,忽然有些理解了,那個困擾她六年的,兩人分開前最後說的那一句“那你走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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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顧嶼深,本應該有資本驕傲到自負的顧嶼深,其實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成了被人棄之弊履的包袱。
沒人對他好,沒人理會他,他甚至還要去鄰居家的老爺爺那才有口飯吃。
他被不斷傷害、不斷打碎。
難怪她從前就覺得,顧嶼深雖然麵上是和那些公子哥一般無二的散漫懶痞,可骨子裡卻依舊孤零零一人,他還是偏執的、狠戾的。
他一直都在被丟棄。
顧孟靳是這樣,其實張曉淳也是這樣。
南知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長大的。
而當初她決定離開,她告訴顧嶼深,她要走了。
年少輕狂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間再次被砸入從前的境地,他覺得自己要被再次拋棄了,他那點本身就強撐起的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再次搖搖欲墜,即將分崩離析。
他很重視南知,這個朝他伸出手的人,所以他拚了命地對她好,想讓她真正留在自己身邊陪伴。
學校裡那麼多人,顧嶼深身邊也總那麼多人,可他卻是最孤單的那個。
但沒想到,他最為珍視的這個人最後也要離他而去。
他這輩子都逃不開被丟棄的命運。
他憤怒又驚恐,悲哀又無奈,可百般滋味在心頭卻無法在臉上表露,最後隻化作一句冷漠的“那你走唄”。
既然都要離開,至少他不想被人可憐。
少年驕傲自負,又剛過必折。
他說出了這句話,苦果由自己背負。
他強撐著、強撐著,回想張曉淳割腕自殺卻拉著她的手喊顧嘉遠名字的模樣,回想顧孟靳拿刀砍在他肩頭的模樣。
他強撐驕傲,不想卑微乞憐。
可得知南知真的離開的消息時,他還是在眾人的視線中瘋了似的衝出教室。
哪裡還有什麼尊嚴。
在南知麵前,他早已引頸就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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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馬路上的車輛也漸漸多起來,紅色的刹車燈亮成一片。
顧嶼深捏了捏南知的臉作為安撫,便重新將車駛入車流,繼續往錦繡山莊方向開去。
南知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
她思緒很亂。
就連現在心底是心疼還是憤怒,她都分辨不清。
直到車停在錦繡山莊外,顧嶼深輕輕在她頭頂敲一記:“走了。”
她跟在顧嶼深身後進屋。
踏進屋的瞬間她忽然感受到一種歸屬感,這是她和顧嶼深的家。
她從身後環住顧嶼深的腰,臉埋進去,顧嶼深動作一頓,抬手按住她的手,溫聲:“怎麼了?”
“以後我們再也不回朧湖灣了,我一點都不喜歡那裡。”她聲音哽咽,“我們就在這裡,這裡才是我們的家。”
顧嶼深安靜很久,才沉聲道:“好。”
他指腹在她手背上來回摩挲:“滋滋,我們先把門關上。”
她鬆了點勁,但依舊摟著他腰,顧嶼深把門關了,拽著她手臂把人拉到自己眼前,彎下腰,抹了抹她眼角:“乖,不難過。”
“對不起。”她忽然哭出來,“我太任性了。”
她哭得像個孩子,一點掩飾偽裝都沒有,眼淚簌簌地滾落,她就這麼仰著頭哭,連眼淚都不去抹,小手緊緊揪著顧嶼深的衣角。
顧嶼深難得覺得手足無措,溫聲問:“怎麼突然說這個?”
“我從來不去問你怎麼了,也不知道你到底發生過什麼,我隻知道跟你發脾氣,以前是,現在也是。”她越說越難過,“我對你一點也不好。”
她甚至,在那時剛得知顧嶼深提親消息以後,還怒氣衝衝地打過他一巴掌。
他從小遭受的。
她又再次施加給他。
南知覺得自己簡直無法被原諒。
顧嶼深起初還伸手抹她眼淚,卻怎麼也抹不乾淨,他便俯身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個極輕柔的吻。
“你對我很好,滋滋。”他的吻一個個輕柔落下,“你是對我最好的。”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隻覺得好像是把那六年積攢的眼淚都一次流乾了。
“過去的事,不管怎麼說,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不相信你的愛。”
顧嶼深抱著她,在她耳邊輕聲說,也因為克製著的情緒尾音帶顫,“因為滋滋,那時候的我是破碎的。”
顧嶼深說。
對不起,滋滋。
因為那時候的我已經被徹底打碎了,我連自己都厭惡,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才能愛你。
那個年輕的少年,學校和生活都從來沒教過他該如何去處理這樣的困境。
他隻能用那些最最可笑的自尊來讓自己顯得沒那麼可憐。
……
後來,顧嶼深都不再說,就默默抱著她,任由她哭著發泄。
他好像總是這樣。
不說、不做,站在原地,堅定又無望地等待。
就像過去那六年,顧嶼深孤身一人,默默等待。
哭儘興了,南知吸了吸鼻子,仰起頭,主動吻了下顧嶼深嘴唇。
他微微欠身,讓她可以吻得不那麼費力。
漸漸的,這個吻變了味道,小姑娘生澀又笨拙地主動伸出舌尖,欲拒還迎似的。
隻要對象是南知,顧嶼深便輕而易舉被撩撥。
他喉結滑動,啞聲:“嗯?”
南知輕聲說:“你轉正了。”
他笑:“好。”
“?”
他沒聽懂嗎?
之前拿“轉正”這次不停耍流氓的可是他。
南知睜開眼,咬了下他嘴唇,強調:“我說,你轉正了。”
這回顧嶼深沒說話,但也沒動作。
下一刻,靜謐的房間響起一聲清脆的金屬聲——
南知解開了他的皮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