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永紅出來半個月, 就要回家,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家裡還有事兒呢。”
“你家裡能有什麼事兒?”慢慢覺得家裡沒有任何事情的,她爸在外麵, 老二也在這裡。
“你老覺得沒事兒, 可是你爺爺奶奶不在家啊?都什麼乾不了了,家裡也沒有人招呼著,地裡果樹還得修剪, 等著下次再來。”
理由很多了, 第一個就是家裡的老人,你說她跟張向東都不在家裡,老太太跟老爺子哪兒都不能去的人,要是有事兒真的找不到人。
彆以為老太太老爺子什麼的沒事兒, 整天窩在那裡曬太陽聊天,到點兒吃飯, 我們成年人覺得什麼事兒沒有享清福,其實他們很多事情都乾不了了, 都得指望著彆人。
比如家裡的大米沒有了, 就得等著人買了給送來, 因為腿腳不好出不去了,有錢也花不出去了。
家裡停電了,交電費得有人吧,還有這裡那裡不舒服了,要買藥要止疼, 院子裡麵的果樹得有人摘吧,不然都爛了,你不去幫她摘下來,她自己也上不去,乾看著著急。
老爺子平常要喝牛奶,牛奶喝光了,家裡的雞蛋沒有了,哪個都是事兒。
年紀大了,什麼都得指望著孩子了,她撂挑子出去一個月,人家背地裡就有的說了,扔著家裡的老人不管,光自己出去玩兒去了,馬永紅乾不出來這樣的事兒。
她這些年也很少說以前的事兒了,以前總是跟慢慢說結婚以後的委屈,說張老二家裡的偏心眼。
可是現在基本上不說了,那時候是真委屈真不平,可是現在家裡條件好了,心態也好了,你年紀大了,不舒服要我去買藥我就買,陪著去醫院就去陪著,你難道還能再活幾年啊?
就是覺得可憐,誰都有老的時候,誰都有用人的時候,“你們爺爺奶奶現在還有我跟你爸爸,等我們老了的時候,誰能在我們身邊呢?”
慢慢不愛談這個話題,走一步看一步,你真到了那時候,總不至於扔在那裡沒人管的,“想這些乾什麼,肯定不會放著你不管的。”
“我知道,我養了兩個好女兒的。”
“我這是命很好的,你大姨看看她還有什麼呢,你大哥他每天在家裡跟禍害一樣,二哥在外麵打工賺的錢都被人騙走了,人家也不願意嫁給他,這樣的家庭,誰願意嫁給他呢?”
兄弟姐妹四個,大舅二舅吵吵鬨鬨這麼多年,一把年紀了還是這樣,弄得孩子們也見麵仇人一樣的。大姨人好,乾什麼都好,吃苦的很,可是攤上大哥這樣的孩子,隻能耗到她死。
大姨夫去年已經沒了,肝癌死的,大表哥那天據說是去看戲去了,回來了沒事人一樣的。
這就是照業啊。
慢慢覺得很無力,大哥的那種情況,從小就是這樣,人家說是神經不好,可是看著很正常,能吃能喝的,每天要抽煙喝酒,要吃肉,不給就打。
“如果一開始送到精神病院,或者是福利院裡麵去就好了。”
馬永紅也不說話了,她們覺得送,可是大姨跟姨夫舍不得,姨夫走之前,多少年沒有新衣服了,給買了一件新衣服,想著給他體麵的走,結果他不穿,“我這樣了,沒有必要穿了,留著吧。”
留著,留著給大哥穿的。
“你姨夫咽氣之前,催著你二哥非得給你爸爸送兩箱子酒來。”
“為什麼送酒?”當初姨夫走的時候,慢慢不在家,他纏綿病榻幾個月,之前去看過,都知道他會死,在等日子罷了。
“當初你二哥蓋房子,你爸爸給買很多煙還有酒送過去,想著你二哥不容易,那樣的家裡也沒有錢,幫著他們點兒。”
慢慢唏噓,姨夫去世了她沒太大感覺的,因為姨夫這個人的一生,伴隨著很多不好的名詞,比如說爛酒鬼,比如說挑撥離間,比如說對大姨不好,比如說什麼便宜都占。
後來活著也是受罪了,大姨在家裡弄不了他,二哥就從外麵跑回來在家裡伺候,錢也沒得賺,很難。
所以,他去了,家裡人是一種解脫了,身邊有個疼痛的病人,對全家來說都是一種折磨的。
但是慢慢這會兒,是真的覺得人沒了,姨夫再不好,當初馬永紅家裡分家的時候沒飯吃,是大姨走幾個小時的山路背著糧食給馬永紅送來的。
大姨這一輩子就是沒錢,就是窮,她要是有的話,慢慢覺得按著大姨的心眼,她一定對家裡的人好的不行,無微不至的那種。
大哥就是大姨的命,無論大哥怎麼對大姨,那還是她兒子,還是偏疼大哥的,她就得忍著。
“你大哥正當年,耗死了你姨夫,下一個就是你大姨,他什麼時候把倆人都耗死了,他才算是完成任務了,這是命。”
上輩子欠他的,這輩子來還債的,姨夫還完走了,剩下的還有大姨。
五十出頭的人,牙竟然掉光了,花白的頭發看著比姥姥年紀還要大,馬永紅每次見了大姨都要哭。
“你呢,也不要傷心了,有多大力氣幫多大的忙,這次回去呢,帶著大姨去補牙吧,按一套牙幾千塊錢,我給你錢,你不要跟我爸爸說,悄悄去。”
一口牙幾千塊錢,馬永紅猶豫了,她心裡跟有個鋸子一樣的,女兒的錢是錢,可是大姐的日子也不好過,想拿著,可是怕慢慢不夠用。
“沒事兒,你拿著,我錢沒了再賺唄。我大姨能去哪兒賺錢啊,她一毛錢也賺不到了,我還年輕不是。”
馬永紅回家了,第一件事就帶著大姨去補牙,大姨還不願意,“我這樣不礙事,我吃飯把煎餅泡泡吃正好,一點也不礙事。”
姥姥生氣了,“你乾什麼你,慢慢給錢讓你去你就去,你這一口的牙沒兩個了,你逞強乾什麼啊?”
哭了,她還有幾天的人啊你說,她就放心不下大姨,馬永紅家裡孩子爭氣,看著大姨在裡麵就跟馬永紅說,“你知道嗎?你我一點兒也不擔心,你有個慢慢就夠了,以後老二也不差的。可是你大姐,以後誰能給她錢花呢?你姐夫沒了,家裡還養著這麼一個祖師爺一樣的兒子,我盼著她好了一輩子。”
擦著眼淚,大姨年輕的時候好,要強,隻是後來去了工廠裡麵當女工,那時候能成為工人算是好樣兒的,姥爺靠著最後的餘熱送著大舅跟大姨出去了,結果大姨去了回來,人就不好了。
帶著她的師傅老是刁難她,她受不了回來要種地,姥爺不讓回來,逼著她去,最後人就給氣出來病了,瘋瘋癲癲了兩年內,吃了不少藥才好了,不然何至於找了衣服那長相不體麵的人呢。
一輩子命苦。
“沒事兒,以後的日子以後說,人總不能餓死了,你彆管那麼多,到時候兩眼一閉,誰顧得上誰了啊?”
沒多久大姨出來了,有牙了,人看著臉頰就鼓起來一些,見是年輕了,姥姥趕緊起來,“怎麼樣啊?”
“怪不得勁的。”
“習慣了就好,你以後好好吃飯,彆老是泡著吃了,該吃菜吃菜,該吃肉吃肉,彆老是留著給那畜生吃。”
大姨就不說話了,姥姥想著她到家裡坐坐去,她不去,“我家去,孩子還在家裡等著吃飯呢,我早上起來沒留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