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往家中行去, 離家越近,蘇文哲的心情就越焦躁。
他忙了一整日政事,身心疲累。現下還正是春耕時候, 蘇州各地春耕插秧情況如何還要他明日往各村鎮去查驗一番, 這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
明明在家這一晚該和瓊英好好說說話喝杯酒,安撫交待一番,蘇文哲卻皺緊了眉頭,心中害怕麵對妻子古井無波了無意趣的眼神。
就任蘇州同知將近兩年,他眼看著瓊英一日日消沉下去,也已經使儘了法子逗她歡喜。
一開始他拿回來的新鮮東西還能惹得瓊英眼前一亮,漸漸時日長了,蘇州城又沒多大,瓊英自己就能把城內走遍,他也再淘澄不出什麼新鮮東西了。
就是新鮮的趣事也不過就是那些,瓊英西北長大,天高雲闊, 什麼沒見過?
家長裡短的事說多了讓人生厭,政事瓊英愛聽, 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她如此才華卻困於方寸宅邸之間,蘇文哲看見瓊英的表情眼神,心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這地方沒什麼熟人,民風又拘束些, 瓊英找不到說話的人, 也少能出去跑馬散心,蘇文哲一日日的在妻子身上耗費心力,心裡也越來越疲憊, 直到現在不敢麵對妻子。
再不想回家終究還是要回去。
當初是他死皮賴臉硬要瓊英與他成婚,把她帶到京城,將近十年婚姻,育有景嵐景熙兩個孩子,他總要對妻兒負責到底。
蘇文哲下了馬車,提氣邁過門檻兒進得府中。
他在蘇州買的這處宅子不大不小剛好四進,東邊帶一個跨院,西邊帶著花園兒,瓊英的正院就在整座宅子正中,住了將近兩年,他就是閉著眼睛也能尋到屋子。
蘇文哲離正院尚有一段距離時便聽見景嵐景熙兩個孩子的叫好聲,他聽見孩子們的笑聲,僵硬的表情鬆快了些,露出一個笑來,加快腳步往院內行去。
院子裡瓊英正在舞劍。
瓊英自三四歲便開始習武,小時候跟著天下最頂尖的女師傅習了七八載,後又換了軍中高手教導,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各樣武器就沒有她不會使的。
蘇文哲就在院子門口住腳,看瓊英劍舞龍蛇,身形靈動,氣勢如虹的舞完一套劍法,收了劍勢,方拍掌大讚。
韓瓊英早知蘇文哲回來了,隻是劍勢未停。
現聽見蘇文哲的聲音,她才舞了一下午的劍,又和孩子們玩兒了一會,心情不錯,和蘇文哲爽朗笑道:“回來啦。”
景嵐景熙都站在廊下笑著叫爹,蘇文哲跑進來一手拉著一個孩子,韓瓊英也收劍走到廊下。景嵐笑眯眯鬆開她爹的手,貼心的把她爹讓給她娘,一家四口和和美美的進了屋子。
韓瓊英蘇文哲兩個默契的不問對方今日都做了什麼,隻先問孩子們今兒上課如何,學了什麼,和孩子們說笑一番。
等吃過晚飯,景嵐景熙都各自回房,屋內隻剩他們夫妻兩個,蘇文哲韓瓊英一時竟然相對無言。
蘇文哲想問問韓瓊英今兒做了什麼,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瓊英還能做什麼?不過是打理家事習武呆坐,問這句有什麼意思?
韓瓊英知道他們兩個的心病都是什麼,看蘇文哲欲言又止,便先笑問道:“今日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和我說?”
蘇文哲聽見韓瓊英先起了話頭兒,心內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趕忙答道:“明日我要往鄉下去查驗春耕,估計這一去總要一旬日才能回來,你在家裡若悶了,隻管出去逛……”
他說到最後又止住口。蘇州城就這麼大,呆了將近兩年,該逛的早就逛完了,還有什麼彆的趣兒?
韓瓊英一時也沒話說,夫妻兩個沉默相對一會,韓瓊英笑道:“天晚了,你明日還要早起出城,要帶什麼東西趕緊收拾了早些睡罷。”
蘇文哲趕緊應和道:“是了。”便和韓瓊英一起打點行裝。
窮家富路,出門的行裝要多打點些,寧可用不上,也好過該用的時候找不著。
這一打點行裝就一個時辰過去,打點檢查完恰是亥初(晚上九點),夫妻兩人正好洗漱安歇。
韓瓊英今日舞劍出了一身的汗,好好泡了個澡,等她擦乾身·子出來,見蘇文哲倚在身上拿著本書看等她,看見她來就把書放下,起來拉著她的手坐到床上。
她心內一暖,笑道:“睡罷。”
成婚將近十年,蘇文哲與韓瓊英自然不是每一日都能相見,在京中時蘇文哲被父母派出去做事一兩個月也有個幾回。
從前每當要分彆前一個晚上,小夫妻兩個互相不舍,身體又好,每每纏綿到天明方迷糊一覺。
今日兩人卻默契的誰也沒起興致,蘇文哲迷糊的拍一拍韓瓊英的肩膀,便解脫似的睡熟了。
韓瓊英聽著蘇文哲綿長的呼吸聲,想起去歲秋日蘇文哲見她實在沒什麼事做,交際也沒人交際,便問她要不要兩人再生個孩子。
韓瓊英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現下她每日最高興的就是習武的時候,懷孕生子加起來總有一兩年要小心翼翼不能拿刀動劍,哪裡都去不得,不得把自己悶死?
況若不是景嵐是女兒,她想著總要給蘇文哲生個兒子,韓瓊英恨不得隻生一個,多的再也不生。
就算是才兩個孩子,她也總覺得有時候忽視了景嵐,有時候忽視了景熙,怕孩子們覺得爹娘偏心,想每個都照顧好已經忙不過來。
景嵐好容易已經好了不怕人,景熙也正是才開蒙沒兩年,現下再生一個小的,她顧哪頭?難道要景嵐替她照顧景熙?
韓瓊英可舍不得女兒小小年紀替她操勞,巴不得景嵐就這麼高高興興長到出閣,她給女兒立戶招婿,誰也委屈不了女兒。
當時蘇文哲聽她說了這些後,微微一笑,眼裡意思晦澀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