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棉棉,快遲到了,給我趕緊出來。”
董長征扯著嗓子,找的滿頭大汗。
“嘻嘻嘻,爸爸,你來找我呀。”枝繁葉茂的桂花,董棉棉坐在一截的樹枝上,肉嘟嘟的小腳丫沒穿襪子,在風中擺了擺去。
陽光穿越樹葉間的縫隙照到她的臉頰,白皙肥膩的D形臉上,細軟的絨毛清晰可見。她懷裡抱著一隻憨態可掬的長頸鹿布偶,眼珠子骨碌碌轉著,靈動異常。
“好你個董棉棉,這麼高的樹你到是怎麼爬上去的?該死的徐大奎,一定是他那個沒有原則的臭小子。”董長征臉色發白,站在樹下仰著頭,高高舉起雙手。
“乖棉棉,下來好不好?額,爸爸恐高,真的。”
董朝陽絞著腳丫,探出半個身子,見老父親緊張的咽口水,她得意的“嘎嘎”直笑,“爸爸,棉棉不恐高,真的。”
董長征氣的額頭青筋直跳,板起臉叉起腰,“趕緊下來吧小祖宗,不然被我抓到有你受的。”
“略略略”,董棉棉做了個鬼臉,皺著小鼻子無所謂的說道,“爸爸,有本事你上來抓我呀。”
小奶音軟乎乎的,彆提多可愛了。
說著,她單手扶著樹乾,顫悠悠的站了起來,還抓著長頸鹿對著董長征揮了揮手。樹乾不堪重負,“吱嘎吱嘎”直響。
“祖宗!”董長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著閨女的一舉一動。要不是樹枝太細,承受不住他的份量,他早就爬上去抓這個小祖宗了。
等棉棉下來,他這次一定要狠狠打她一頓,直到孩子長記性為止,他第一萬零一次放下誓願。
在董長征想像裡,他的棉棉應該和媳婦一樣,說話做事嬌滴滴軟綿綿,見到毛毛蟲都要大聲尖叫的那種。
可哪曾想,他的棉棉是個愛跑愛跳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小祖宗,見到毛毛蟲她會興奮的尖叫,然後拿個小木棍把毛毛蟲玩的生無可戀。
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樣!
“乖乖,下來好不好?”董長征摸著額頭,龐大的身軀晃了晃,“你站那麼高,爸爸看久了開始頭昏,哎呦,都要摔跟頭了。”
說著,董長征誇張的踉蹌幾步,跌跌撞撞撲到桂花樹下,撐著樹乾大口的喘氣。
“呀”,董棉棉吃驚的瞪圓眼睛,看見爸爸搖搖晃晃,單純無知的她緊張的哇哇大叫,“爸爸,你沒事吧?棉棉馬上下來。爸爸你堅持住,等棉棉小公舉下來救你。”
說完,她先把懷裡的布偶往地上一扔,然後反身抱緊樹乾就往下滑。
看著熟練的動作,一看就知道是慣犯!
董長征氣的捶著樹乾,老天爺一定是弄錯了性彆,男孩子這樣調皮他開心還來不及,可香噴噴的閨女,他隻有欲哭無淚……
不過棉棉還是心疼他這個爸爸的,董長征心裡那個甜的喲,笑容“咕嘟咕嘟冒出來,他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
踮起腳尖掐著閨女的大肚腩,把心肝寶貝抱在了懷裡,董長征懸著的心才算落地。
董棉棉揉著爸爸的脖子,把肥嘟嘟的臉蛋在爸爸臉上蹭來蹭去,“爸爸,棉棉爬上了桂花樹,你就會回家,這是真的耶。爸爸,棉棉好想好想好想你。”
“棉棉,爸爸也想你。”把女兒抱在懷裡,董長征才覺得圓滿,“那你告訴爸爸,為什麼要爬到桂花樹上去?這樣很危險,爸爸會擔心棉棉的。”
棉棉紐著手指,腳丫子無意識的晃來蕩去,最後捏著董長征的耳朵,講起了悄悄話,“爸爸,這是我跟桂花樹許的心願。爸爸工作一直不回家,可是棉棉想爸爸,就跟桂花樹許願。隻要我可以爬上大樹,爸爸就會回家。”
董長征的心酸酸麻麻,摟著棉棉好半天才勉強忍下淚意,“棉棉好厲害。是爸爸不好,不能一直陪在棉棉身邊,以後不會這樣了,爸爸保證。”
“可以拉勾勾嗎?”董棉棉捧著爸爸的臉,一本正經的要求。
“當然可以,爸爸都聽棉棉的。”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粗大的手指和肥膩的手指勾連在一起,莊嚴的許下誓言。
“喲,父女情深可以結束了嗎?”宋渝抱臂站在台階上,似笑非笑的看著黏黏糊糊的兩隻,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麻麻,是爸爸磨磨蹭蹭的,哎。”見到媽媽,董棉棉同學立即背叛親爸。
她掙紮著從董長征懷裡下來,乖巧無辜的坐到一邊的小凳子上,舉著腳丫子對董長征吼道,“爸爸,趕緊幫棉棉穿鞋子呀,快要遲到都不知道上緊一點,哎。”
說完,董棉棉老氣橫秋的歎了口氣。
董長征被小叛徒氣笑,他叉著腰咬牙切齒,拳頭又硬了。看了看看好戲的媳婦,又看了看晃著腳丫的閨女,董長征重沒有這樣清醒的認識到,他才是家裡的最底層這個事實。
怎麼辦?一個是心愛的親閨女,一個是心愛的親媳婦,忍吧。
認命的單膝跪地,捏著肉嘟嘟的小腳丫子,穿襪子套鞋子換衣服,忙出一身汗才算完事。
“乖乖,哪裡來的小仙女,太漂亮了!”
確實漂亮,粉色的棉質連衣裙,白色的高筒襪,黑色的小皮鞋,頭上還紮著兩個小啾啾,用粉色的絲帶係了個蝴蝶結,隨著小姑娘的腳步翩翩起舞。
“哇”,董棉棉誇張的捧著自己的臉,吃驚的嘴巴張成O形,“天啦,哪裡來的帥爸爸,太好看了。”
“走吧。”宋渝對女兒伸出手,今天他們新店開張,遲到可不好。
等他們一家三口趕到時,新店門口已經圍了不少老顧客。
“哇,棉棉今天打扮的太漂亮了。”
“是的是的,不知道有沒有出同款?”
“宋老板這身也好看,等下我一定逛個夠。”
“聽說這新店開張有打折,大家可彆錯過了。”
“那是,風華上次打折可太難了,好像還是上個月棉棉生日。”
“是啊,不過風華的質量還有款式,都是獨一份。”
“我聽說,今天還有很多滬市的大主顧特意坐車趕過來,盛況空前啊。”
棉棉臉上的笑就沒斷過,聽見大家誇獎她,她還小大人般揮揮手,把大家迷的神魂顛倒。
進入店鋪,整潔明亮的巨大空間裡,鋪貨工作已經全部結束,貨架上各色衣服擺的琳琅滿目。
十七個售貨員站成一排,正在接受邵清的訓話。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比如邵清,已經退去了青澀,處理工作變得輕而易舉,站在那裡已經很有幾分女強人的氣勢。而唯一沒變的,就是她那顆純粹的心。
見到棉棉,她立即拋下工作,怪叫著跑向乾女兒,天大地大棉棉最大!她興奮的抱起孩子連轉了三個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久彆重逢。
好吧,其實一個小時前她們才剛剛分開!
宋渝哭笑不得,對捂著嘴偷笑的員工揮揮手,示意她們進入各自的崗位。
今天新店開張,其實這個說法不夠準確,應該叫新裝修的線重新開張。
三年前,她們四台縫紉機起家,把服裝生意做的風生水起。不出三個月,她們就在鬨市區租下一間店麵,開起來門市部,生意立馬上了一個台階。
一年後,她們又租了一跨廠房,縫紉機增加到二十台,五十幾個工人三班倒,才勉強來得及供貨。
後麵兩年更是飛速發展,不但生產女裝,更涉足童裝和男裝領域,這下子更是一個不可收拾,工廠規模不斷擴大。
五跨長房,近百台縫紉機,員工也增加到五百多名,成了遠近聞名的納稅大戶,明星企業。
不過新問題隨之而來,就是原來租的店麵已經不能適應市場的需求,這才買下現在這個五開間的大門麵。
不一會,陳桂香他們、溫老他們也全部到齊。大家濟濟一堂,笑聲不斷,店麵裡洋溢著歡快的氣氛。
說起來,她們生意能這麼成功,跟三姐妹齊心協力當然有關,更和她們三年前把醜話說在前頭有關。
人都有私心,這不可怕,可怕的是人被私心控製。
所以在決定大乾一場前,三姐妹就分配問題達成一致,並簽下白紙黑字的協議。協議把股份分成十份,三個人各占三份,剩下的作為獎勵發放給優秀員工。
而一年前,她們對份額進行了調整,簽訂了補充協議。三姐妹的份額縮減為二點五,多出來的一點五則給了溫辭。
理由很簡單,溫辭有極高的藝術天賦,在服裝設計領域亦然。經她設計出來的款式不輸宋渝,一個是優雅成熟,一個是青春靈動,都得到了市場的歡迎。
索性大家都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而且有共同利益的牽絆,三年來雖然也有不少爭吵,但總體而言合作是越來越默契,所以生意是越來越興隆。
三年過去,陳桂香反到顯得年輕了好幾歲。藏青色的襯衫領連衣裙特彆適合她,顯得既乾練又精神,簡單加點唇膏就更出彩。
這也是今年的主打款。
如今她抱著棉棉愛不夠。棉棉這個小人精,從小就是在萬千寵愛長大,天不怕地不怕,唯一就怕宋渝。隻要親媽一皺眉,她立馬規規矩矩再不敢作妖。
“桂香嫂”,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響了起來,一個婦女拉著滿臉不情願的孩子擠出重圍,衝進了店裡。
她“蹭蹭蹭”跑到休息區,激動的拍著胸脯,含著淚語無倫次的說道,“桂香嫂,我、我是唐玉敏啊。這是牛牛,趕緊叫人,這孩子。”
說著,她擰了把身邊的孩子,討好的對大家笑笑。
牛牛?
宋渝神色複雜,盯著孩子看了好久,才隱約找到幾分牛牛小時候的影子。眼前這個孩子穿著寬大發黃的襯衫,更顯得身板瘦弱。不停扇動的鼻翼,則在宣泄他極不情願的心情。
“唐玉敏,你怎麼來了?”邵清乜著眼睛,不留一點情麵。她們生活幸福生意興隆,可不想被這個女人破壞。
自從三年前不歡而散,她們再沒有遇到過唐玉敏。聽說,杜岩進修結束後毅然決然下了部隊,沒想到,唐玉敏帶著牛牛卻留在了省城。
唐玉敏摸著發尾看了眼邵清,訕笑著擠到邵清邊上,“三年過去,清清你還是這麼直爽,噢對了,你結婚了嗎,丈夫來了沒?”
唐玉敏就是故意隔應邵清的。
三年未見,她心態蒼老生活一地雞毛,可憑什麼邵清一點變化都沒有,還能保存著當年的純粹,嬉笑怒罵皆由心。
她想,她大約是不甘心的。
董長征把棉棉從桂香嫂腿上撕下來,抱到自己的懷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棉棉的小辮子。唐玉敏應該是錯誤估計了形勢,以為邵清是個軟柿子,可惜……
邵清突然挺直了背,臉上露出得體的微笑,“這位大媽,我們認識嗎?如果認識我們關係好嗎,好到可以聊私人問題的那種?小王,你們安排兩個人站在門口,不要阿狗阿貓亂放進來。”
“是,邵總。”小王低頭忍笑。邵總的嘴騙人的鬼,看那個女人的臉上都難看成啥樣了,真夠損的。
沒有人給她解圍,溫如許甚至光明正大的嗤笑。
唐玉敏自嘲的扯了下嘴角就揭過不提,佝僂著腰轉而看向董長征,以百分之二百的誠心說道,“董長征,我今天來不是為了討大家嫌,而是……我前天看到祁東方了!他三年前跟著他母親去了勞改農場,現在又回來了。”
“他的遭遇少不了你的手腳,現在回來了肯定會找你們報仇。我知道這個人,他睚眥必報,你們還是小心為妙,畢竟……”唐玉敏故意看了眼棉棉,意味深長的說,“你們孩子還小。”
三歲的小女孩真是無敵的可愛,眉眼像極了宋渝,乖乖的坐在董長征的懷裡,歪著腦袋好奇的打量著她和牛牛。
真可愛,可愛到讓人想犯罪。
唐玉敏心底冷笑,三年的磨難並沒有磨掉祁東方的棱角,反而讓小小年紀的他更加心狠手辣。
聽說,這次他能回來,是因為他母親病重。至於病重的原因麼,就相當的耐人尋味了。
董長征親了親棉棉的頭頂,哪怕心裡已經把對家人的安全等級提高到最高,他臉上卻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一個小屁孩而言,不值你勞師動眾趕來吧?真擔心我們,你自己相信嗎?”
說的再冠冕堂皇,也掩蓋不了唐玉敏隔岸觀火的姿態,甚至在背後煽風點火也說不定。
聽董長征這麼說,唐玉敏慢慢挺直了背,收斂起臉上亂七八糟的表情,低頭剝著指甲,“果然,哪怕我說破嘴皮子你們都不會相信。好吧,明人不做暗事,我今天不是來通風報信,而是來看熱鬨的,這樣說……你們滿意了嗎?”
大家滿不滿意不知道,但看情形唐玉敏是滿意了。
她抬起頭,臉上全是幸災樂禍的冷笑,“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也知道是你們把我的生活弄的一團糟,更知道是董長征你鼓動杜岩拋棄我,現在……輪到我來看你們的笑話了,哈哈哈。”
唐玉敏笑得前仰後伏,顯然是開心的不得了。
“我鼓動杜岩拋棄你,唐玉敏你有被害妄想症吧?”董長征撓了撓眉毛,無語至極,“先不說我對杜岩沒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就算有我有什麼動機乾這事,你值得我花這個心思?”
唐玉敏被董長征的輕描淡寫激怒,可不知想到什麼她又咽下怒火,“董長征你就是死鴨子嘴硬。你我不值得?我欺負了你的心肝,你想讓我生不如死。”
“嘖嘖嘖,那我現在一定是圓滿的達成目的。看看你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樣子,我真替杜岩悲哀。”董長征看向唐玉敏的身後,目光深遠,似乎在懷念那段和杜岩相處的時光。
“不要提杜岩,他就是個窩囊廢!”唐玉敏突然暴怒用力掐上牛牛的胳膊。
“嘶”,邵摸著自己的胳膊,被唐玉敏的狠勁嚇到。
可站到現在一言不發的牛牛,卻像個木頭人般,由著唐玉敏又掐又打,眉頭都沒皺一下。
宋渝也忍不住揉了揉胳膊,為牛牛感到惋惜。三年前,牛牛還是個活蹦亂跳的小搗蛋,可現在……身體羸弱目光呆滯神情恍惚,再跟唐玉敏待下去,真的就算毀了。
孩子是無辜的,宋渝不由的拍了拍夫君的小臂,示意他出麵解圍。
董長征會意,對牛牛他沒有任何意見,他長臂一伸就把孩子搶了過來。
宋渝擼起牛牛的衣袖,露出一截小臂,上麵是密密麻麻的清淤。
“啪”,宋渝隨手就給了唐玉敏一個巴掌,把這個陷入瘋狂的女人拍醒。她拉著牛牛的手,忙不迭的說道,“清清,趕緊取你的藥箱來,至少給牛牛塗點藥膏呢。”
“放開我的孩子!”清醒不到三秒鐘,唐玉敏就陷入更深的瘋狂,她臉色猙獰,不停的舞動手腳,嘴裡發出“嘰裡呱啦”的聲音。
“啪”,這次是董長征出手。眼見唐玉敏就要撓著棉棉,他忍無可忍,用力甩了一個巴掌。
唐玉敏被扇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起來。她捂著臉,不哭不鬨,眼睛呆滯的看著天花板。
牛牛反而不忍心了,他掙脫了宋渝,撲到了唐玉敏懷裡,也這樣呆滯的望著天花板,眼睛裡再找不出一絲童真。
“杜副團長,你這個孬種!你一走了之到是輕鬆,有沒有想過牛牛的處境,有沒有想過唐玉敏會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
是徐大奎。
隻見他拖著杜岩,大步流星趕回來了。
把淚流滿麵的杜岩推到唐玉敏跟前,徐大奎這才嬉皮笑臉的衝著棉棉伸出雙手,“棉棉,還記得舅舅嗎?快,我們來飛一個。”
“舅舅!舅舅!”棉棉飛撲進徐大奎懷裡,肥嘟嘟的食指指著天花板,“要飛高高,飛到天上!”